周志高捏著那本粉色封面的日記，指腹碾過“賤人”“殺了人也能沒事”的字跡時，指尖竟有些發涼。窗外大江市的夜景霓虹璀璨，玻璃映出他緊蹙的眉頭——十三歲女孩的筆跡尚且帶著未脫的圓潤，可字里行間的怨毒卻像淬了冰的匕首，扎得人心里發寒。
“周部長，這趙婷婷在日記里還寫了……”所長遞過放大的復印件，手指點在某段批注上，“她說她爸教她‘社會就是弱肉強食’，還說上次作弊被抓是‘老師不懂事’，回頭就給班主任調去了偏遠學校。”
啪嗒一聲，周志高將日記拍在桌上。鋁合金桌面震得案卷滑落，露出林小雨躺在病床上的照片——女孩蒼白的臉上還留著泥土壓痕，氧氣管在燈光下泛著冷光。他忽然想起自己女兒同歲時抱著布偶的模樣，喉頭猛地涌上股澀意。
“弱肉強食？”他扯了扯領帶，語氣冷得像臘月的風，“趙景平身為教育副局長，就這麼教孩子？”
走廊外突然傳來爭吵聲。周志高拉開門，只見趙景平正揪著看守所民警的衣領大吼︰“我女兒才十三歲！你們非法拘禁未成年人！我要告到中紀委去！”這位副局長穿著燙金領帶的西裝，皮鞋擦得 亮，只是通紅的眼楮讓他失了官威。
“趙副局長，”周志高緩步走近，聲音不高卻讓走廊瞬間安靜，“你女兒在日記里寫‘爸爸有的是關系’，現在是來兌現這句話的？”
趙景平猛地轉頭，看到周志高時瞳孔驟縮。他下意識整理西裝下擺，強裝鎮定︰“周部長，小孩子鬧著玩寫的東西，怎麼能當真？婷婷她只是……只是跟同學鬧矛盾。”
“鬧矛盾？”周志高從所長手里接過證物袋，里面是林小雨被埋時拍下的現場照片，“把人騙到荒地活埋，埋到只剩腦袋露在外面，這叫鬧矛盾？”
照片甩在趙景平面前的瞬間，他竟下意識後退半步。但很快，他又梗著脖子嚷嚷︰“那是林小雨先舉報婷婷作弊！一個巴掌拍不響！再說了，我女兒不到十七周歲，法律都要保護……”
“法律保護的是守法的孩子，不是違法的小畜生！”周志高打斷他，目光如刀，“你女兒策劃活埋同學時，想過法律嗎？你教她‘殺了人也能沒事’時，想過法律嗎？”
趙景平的臉一陣青一陣白，突然拔高聲音︰“周志高！你別欺人太甚！我在教育系統干了二十年，你憑什麼這麼對我？”
“就憑你教出了這樣的女兒！”周志高指著訊問室方向，“一個十三歲的孩子，心思惡毒到能策劃活埋，這背後是什麼樣的家庭教育？你這個教育副局長，連自己女兒都教不好，還有什麼資格管全市的孩子？”
這句話像重錘敲在趙景平心上。他張了張嘴，突然泄了氣般蹲在地上，手指抓著頭發喃喃︰“我只是……只是想讓她別吃虧……”
周志高沒再理他，轉身對所長說︰“聯系紀委，對趙景平立案調查。另外，把那三個男生帶到二號訊問室。”
走進訊問室時，三個男孩正縮在鐵椅子上。左邊那個穿名牌球鞋的男孩叫王磊，父親是地產商，此刻正用袖子擦眼淚；中間的李昊低頭摳著指甲，他爺爺是退休干部；右邊的張濤最緊張，膝蓋一直在發抖，他舅舅是某銀行行長。
周志高沒說話，先讓所長放了段錄音。音箱里傳出林小雨母親的哭聲︰“醫生說小雨肺里進了土，就算救活了也可能留後遺癥……她才十三歲啊……”
王磊的肩膀開始聳動，李昊猛地抬頭︰“不是我們非要埋她的！是趙婷婷逼我們的！”
“逼你們？”周志高拖過椅子坐下，聲音平靜得像湖面，“她怎麼逼你們？拿刀子還是拿槍？”
“她……”張濤突然開口，嘴唇哆嗦著，“她說她爸能讓我們爸媽丟工作，還說……還說如果不听她的，就把我們考試作弊的事都捅出去。”
周志高拿出三個透明證物袋，里面分別裝著三張不同科目的試卷︰“這是你們近期的考試卷，筆跡鑒定顯示，有明顯代筆痕跡。趙婷婷是不是拿這個威脅你們？”
三個男孩同時沉默。周志高知道，突破口就在這里。他示意所長關掉錄音，屋里只剩下頭頂白熾燈的嗡鳴。
“你們知道活埋一個人是什麼概念嗎？”周志高的聲音突然變得很低，卻帶著穿透力，“林小雨被埋在土里時，呼吸困難，泥土往嘴里灌，她能听到你們填土的聲音，能感覺到蟲子在臉上爬……”
王磊突然干嘔起來，李昊臉色慘白地搖頭︰“我們沒想真埋死她……趙婷婷說埋淺一點，讓她吃吃苦頭……”
“吃吃苦頭？”周志高冷笑一聲，拿出現場照片，“這是挖出來的坑，深度一米五，你們用腳把土踩實了。如果不是放羊的大爺路過，林小雨現在就是具尸體！”
張濤“哇”地一聲哭出來︰“我錯了……我真的錯了……趙婷婷說只要我們听她的，事後給我們每人一萬塊……”
“一萬塊？”周志高看著他們名牌加身的樣子，“你們誰家缺這一萬塊？是缺家教吧！”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背對著三個男孩︰“你們以為有家長撐腰就沒事了？趙婷婷的爸爸現在就在外面蹲著，你們的家長也在到處托關系。但你們想過沒有，林小雨的父母現在守在重癥監護室外，他們的女兒可能一輩子都站不起來了。”
屋里只剩下壓抑的哭聲。周志高知道，心理防線正在崩潰。他突然轉身，猛地一拍桌子︰
“我給你們一個機會！”他的聲音陡然嚴厲，“把趙婷婷怎麼策劃的，你們怎麼分工的，從頭到尾說清楚！坦白從寬，抗拒從嚴，這個道理，你們在學校沒學過嗎？”
李昊猛地抬頭，眼里充滿恐懼︰“我說！我全說！是趙婷婷先提出來的，她說林小雨舉報她作弊讓她丟了面子，必須報復……”
接下來的三個小時，三個男孩輪流供述。原來趙婷婷早就懷恨在心，先是用考試作弊的證據威脅他們，又花錢雇人踩點荒地，甚至提前買好了鐵鍬。案發當天，她以“道歉”為名把林小雨騙到荒地，趁其不備打暈，指揮三個男孩挖坑埋人……
“她說埋到脖子就行，”王磊哭著說，“但後來她又讓我們再填點土，說‘讓她好好反省’……”
周志高听著供述，心里像壓了塊巨石。這些孩子並非天生惡煞，卻在扭曲的價值觀和權力誘惑下，成了幫凶。而那個幕後主謀趙婷婷，其惡毒心思背後，是父親趙景平“弱肉強食”的灌輸，是權力帶來的有恃無恐。
“周部長，”所長遞來一份剛收到的文件，“京城那邊回消息了，教育部陳司長涉嫌收受趙景平賄賂，已經被立案調查。”
周志高接過文件，看到陳司長簽名的受賄收據時，反而平靜下來。他走到訊問室外，看著被帶走的三個男孩，他們的家長正隔著鐵門哭喊，卻沒一個人去看牆上貼著的“未成年人犯罪同樣受法律制裁”的警示。
“通知檢察院，”周志高對所長說，“趙婷婷涉嫌故意殺人未遂），三個男孩涉嫌共同犯罪，全部提起公訴。另外，趙景平包庇縱容、濫用職權，連同之前查出的貪污問題，一並移交司法。”
夜色漸深，大江市公安局的燈光刺破黑暗。周志高站在院子里，看著救護車呼嘯著從門口駛過——那是去醫院接林小雨轉院治療的。手機震動，是習正元發來的消息︰“周部長，趙景平名下多處房產和巨額不明財產已凍結。”
他回復“辛苦了”，抬頭望向天空。烏雲不知何時散了，幾顆疏星在雲層後閃爍。想起趙婷婷日記里那句“爸爸有的是關系”，周志高忽然覺得有些諷刺。那些試圖用權力遮蔽正義的人，最終都被正義的光芒照得無所遁形。
只是想到林小雨蒼白的臉，他心里仍有刺痛。這場風暴摧毀了毒根，但被傷害的花蕾能否重新綻放？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作為紀委部長，他能做的，就是拔除毒根，清理土壤，讓陽光盡可能多地照進每個角落。
手機再次響起，是醫院打來的。醫生說林小雨已經脫離生命危險，雖然身體虛弱，但眼神很清澈，還問護士“周叔叔什麼時候來”。
周志高掛了電話，嘴角終于露出一絲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