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次她整理姑婆留下的食譜，發現某頁用鉛筆寫著“加半勺糖更軟”，字跡和油畫旁那支鉛筆的筆跡如出一轍。“你認識姑婆？”她把食譜舉起來，“你是她的朋友嗎？”懷表發出悠長的嗡鳴。閣樓的畫框輕輕晃動，畫中少年的目光似乎移到了她身上。林晚星開始主動尋找關于沈硯的痕跡。她在閣樓角落找到個上了鎖的鐵盒，鑰匙就藏在油畫的畫框背面。盒子里裝著疊信紙，信封上沒有地址，收信人寫著“阿菀”。“阿菀是姑婆嗎？”她捏著信紙的邊角，指尖微微發顫。姑婆的名字叫甦菀，她在遺囑文件上見過。信紙展開時，帶著淡淡的檀香。沈硯的字跡清雋，寫的卻不是情話，是日常瑣事——“今天在巷口看見賣糖畫的，你上次說想吃鳳凰形狀的”“實驗室的含羞草開花了，等你來看”“下周六的電影票買好了，在懷表里”。林晚星突然想起那只懷表。她沖下樓翻開表蓋，果然在夾層里摸到張薄薄的紙片。是張泛黃的電影票，日期是二十年前的六月十六日，座位號被紅筆圈出來，旁邊寫著極小的“告白”二字。“你想對姑婆告白？”她對著懷表輕聲問。窗外的雨突然大了起來，雨點狠狠砸在玻璃上。店里的溫度驟降，貨架上的玻璃器皿發出細碎的踫撞聲。林晚星感到一陣熟悉的涼意掠過脖頸，這次卻帶著明顯的顫抖。她把電影票按回懷表夾層，輕輕合上表蓋“沒關系，沒說出口也沒關系。”溫度慢慢回升。櫃台的玻璃上，漸漸凝出一層水汽，有人用指尖在上面畫了個歪歪扭扭的笑臉。林晚星開始在信里拼湊沈硯的人生。他是醫學院的學生，和甦菀在舊物店相識；他會修鐘表，那只懷表是他送給甦菀的生日禮物；他總在三點十分來店里，因為甦菀說這個時辰的陽光最適合曬陳皮。最後一封信沒寫完，字跡潦草，墨水暈開了一大片。“阿菀，我在去買糖畫的路上，看見巷口有輛失控的貨車——”後面的字被墨團糊住了。林晚星捂住嘴，眼淚砸在信紙上，暈開二十年前的墨痕。她終于明白落地鐘為什麼停在三點十分，明白懷表為什麼總在這個時辰震動，明白沈硯的執念——他沒來得及送糖畫，沒來得及看電影，沒來得及說喜歡。“沈硯，”她把臉頰貼在冰涼的懷表上，“姑婆也喜歡你。”她從姑婆的日記里看到過答案。那本藏在枕頭下的牛皮日記，某頁畫著小小的懷表，旁邊寫著“今天三點十分，他沒來”，墨跡被眼淚暈得發藍。後面還有很多頁，都記著“今天整理了他送的胸針”“把他的信曬了曬”“看到像他的人”。“她等了你很久。”林晚星的聲音帶著哭腔，“她一直把懷表放在櫃台最顯眼的地方，每天都擦。”懷表突然開始走動，滴答，滴答，聲音清脆得像雨後的露珠。林晚星看見櫃台前的空氣微微扭曲，漸漸凝成半透明的輪廓——穿白襯衫的少年，手里捏著支糖畫，鳳凰的尾巴還沾著糖霜。他的臉和油畫上一模一樣，只是眉眼間帶著釋然的溫柔。他看著她，像是透過她在看別人，又像是在認真記住她的樣子。“謝謝你。”林晚星听見他在心里說，聲音清潤，帶著舊時光的回響。少年的輪廓漸漸變淡，糖畫的影子落在地板上，慢慢融進陽光里。懷表的滴答聲越來越輕，最後停在三點十一分。那天傍晚，林晚星把懷表放進絲絨盒子，擺在油畫旁邊。她在閣樓發現了甦菀的另一本日記，最後一頁寫著“如果他回來，告訴他，我知道。”舊物店的生意慢慢好起來。有人來買走那台膠卷相機，說要拍訂婚照；有人買走鐵皮餅干盒，說像奶奶以前用的那個。林晚星總會跟他們講物件背後的故事，講修鐘表的少年，講等在店里的姑娘。有天下雨，一個老太太來避雨，看見櫃台上的懷表，突然紅了眼眶。“這表我見過，”她說，“二十年前有個很俊的小伙子，總拿著它在巷口等。”林晚星給她泡了杯茉莉花茶。老太太說，那小伙子出事那天，她看見甦菀抱著懷表坐了整夜，天亮時把表蓋擦亮，說“他最寶貝這個”。“她後來沒再嫁人。”老太太嘆了口氣，“總說有人在等她。”送走老太太後，林晚星發現懷表又開始走了。這次它沒停在三點十分，而是一直走下去，滴答，滴答，像是在數著新的時光。她走到閣樓，看見那幅未完成的油畫上，多了個小小的落款——沈硯，旁邊還有個娟秀的“菀”字，像是後來添上去的。陽光從老虎窗照進來，落在兩個名字上，暖洋洋的。林晚星對著畫框笑了笑，轉身下樓時，听見身後傳來鉛筆劃過畫布的輕響。她沒回頭，只是腳步輕快了些。舊物會記住故事，時光會帶走遺憾。而有些愛，哪怕隔著生死，也能順著齒輪的轉動，順著筆尖的溫度，找到回家的路。就像此刻櫃台里的懷表，正帶著兩個人的等待，穩穩地走向下一個三點十分。表盤里的指針瘋狂轉動，最後穩穩停在三點十分，和落地鐘分毫不差。她知道自己猜對了。沈硯開始以更清晰的方式存在。他會在林晚星讀舊信時，讓台燈的光暈再亮些；會在她踩著凳子夠頂層貨架時，讓凳腳穩穩卡在地板縫里。竟滲出一滴水珠，順著鐘面滾下來，在木質底座上暈開小小的濕痕。“沈硯？”林晚星憑著莫名的直覺念出這個名字時，櫃台上的懷表突然劇烈震動起來，表蓋“啪”地彈開。落地鐘卡住的指針輕輕顫了顫，三點十分的位置，她擦完最後一層貨架，對著夕陽里浮動的光影問。空氣里的灰塵突然凝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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