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申城總是濕漉漉的，空氣中彌漫著青苔與鐵銹混雜的氣味。林淵縮著脖子鑽進“藏寶閣”古玩店時，運動鞋底還沾著巷口的積水，在青磚地面上留下一串深色腳印。這家藏在老城區胡同深處的店鋪，門框上的朱漆早已斑駁，門楣懸著的“藏寶閣”匾額被歲月磨得發亮，鎏金字體依稀可見往日的輝煌。“小林又來淘寶貝了？”店主老周從紫砂壺後抬起頭，鏡片後的眼楮眯成兩條縫，“昨兒剛收了批老物件，你準能瞧上眼。”
暴雨如注，豆大的雨點砸在寫字樓玻璃幕牆上，發出 里啪啦的聲響。林曉盯著錄音棚里反復修改了十七次的音軌，喉嚨里泛起苦澀的鐵銹味。制作人第三次按下暫停鍵，煙灰缸里堆滿煙頭︰“阿曉，這鼓點太超前了，市場根本消化不了。”走廊傳來高跟鞋急促的腳步聲，阿敏抱著文件袋沖進來︰“王強團隊剛發了新專輯，預售直接破十萬！”她的聲音帶著哭腔，“公司高層說，如果我們這周拿不出能打的作品……”話沒說完，錄音師突然拔掉電源，設備的嗡鳴戛然而止。深夜的街道像條被雨水泡脹的灰蛇，霓虹燈在積水里扭曲成詭異的光斑。林曉的皮鞋踩過水窪，濺起的水花濕透了褲腳。連續三天的創作失敗讓他太陽穴突突直跳，腦海里不斷回響著制作人的話︰“別總想著標新立異，流行音樂得接地氣！”轉過巷子口時，一陣悠揚的二胡聲突然刺破雨幕。林曉抬頭，看見屋檐下蜷縮著一位白發老人，褪色的中山裝裹著單薄的身子，膝頭的二胡蒙著層薄灰。琴弦顫動間，《二泉映月》的旋律如泣如訴地流淌出來，蒼涼的音色里仿佛裹著幾十年的風霜。林曉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老人枯瘦的手指在琴弦上滑動，弓毛與蟒皮摩擦出的聲音，竟比任何電子音效都更直擊人心。當旋律轉入激昂處，老人渾濁的眼楮突然亮起，手腕用力拉動琴弓，整個人仿佛與二胡融為一體。記憶突然如潮水般涌來。在現代，他曾為某部國風游戲制作主題曲，用琵琶和電吉他的混搭驚艷了整個行業。而此刻的 90年代樂壇，民族樂器還停留在晚會伴奏的刻板印象里。“如果把 trap節奏和古箏的輪指結合……”他的心髒突然劇烈跳動，靈感如閃電劃破黑暗。顧不上和老人打招呼，林曉轉身狂奔。樓道里的聲控燈忽明忽暗，他的鑰匙在鎖孔里打滑三次才終于打開門。沖進堆滿樂譜和樂器的工作室，他一把抓起那首被否定的快節奏 deo，稿紙上密密麻麻的紅叉仿佛都在燃燒。古箏清脆的泛音在房間里炸開，林曉手指在琴弦上翻飛，同時用腳踩著鼓機的踏板。二胡的獨奏段落加入時，他故意讓弓毛擦出些微的雜音，意外制造出顆粒感十足的質感。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月光爬上窗台，又悄然移到牆角，而他渾然不覺。“阿曉！你到底怎麼回事？”阿敏踹開房門時，晨光正透過百葉窗在地上切割出條紋。她看著滿地的泡面盒和散落的磁帶，突然捂住嘴——林曉歪在椅子上睡著了，手邊的錄音機還在轉動，耳機里流淌出融合著京劇念白的電子樂。三天後的錄音棚里，氣氛壓抑得能擰出水來。制作人翹著二郎腿，打火機在指間轉得飛快︰“小林，這是最後一次機會。”其他工作人員交頭接耳，有人小聲嘀咕︰“听說公司準備捧新人了。”林曉默默插入磁帶。前奏響起，古箏的輪指如珠落玉盤，緊接著重低音鼓點轟然炸開，兩種截然不同的音色踫撞出奇妙的化學反應。當二胡的嗚咽聲切入副歌，制作人的打火機“啪嗒”掉在地上。“這……這是怎麼做到的？”錄音師沖過去調節混音台，“民族樂器的聲場居然能和電子音效這麼和諧！”一曲終了，整個錄音棚陷入死寂，只有空調外機的嗡鳴打破沉默。制作人突然跳起來，扯松領帶︰“馬上聯系宣傳部！這張專輯要做成年度企劃！”他轉身時，林曉看見他西裝後領沾著煙灰，顯然昨夜也在為項目焦慮。接下來的半個月像場瘋狂的接力賽。阿敏的電話從早響到晚，聯系電視台、電台和報刊雜志。林曉每天輾轉于錄音棚、攝影棚和排練廳，試裝時發現鏡子里的自己瘦了一圈。某次凌晨三點，他在電梯里撞見同樣加班的王強，對方別過臉冷哼︰“不過是運氣好。”專輯預售海報貼滿大街小巷的那天，林曉站在市中心的巨幅廣告牌下。畫面上他穿著改良版唐裝，身後是水墨風格的山河圖，廣告詞“當千年古樂遇上現代心跳”在陽光下格外醒目。有放學的學生指著海報議論︰“听說里面有段用編鐘當節拍器的！”發行當天，唱片店門口的隊伍凌晨四點就排到了街角。林曉戴著墨鏡混在人群里，听見兩個女孩的對話。“我哥在電台工作，說這首歌的編曲把領導都听傻了！”“而且歌詞里還藏了《詩經》的句子，太絕了！”簽售會現場徹底失控。保安手挽手組成人牆，仍擋不住洶涌的人潮。有位拄著拐杖的老太太被孫子攙扶著擠到前排︰“小伙子，給我簽個名吧，我孫女天天在家放你的歌。”林曉接過專輯時，發現封面已經被摸得起了毛邊。銷量數據以驚人的速度攀升。電台排行榜上，主打歌連續八周蟬聯冠軍；學校里，學生們自創了融合戲曲身段的舞蹈；就連菜市場賣豆腐的大爺，都能哼出副歌旋律。某家老牌唱片公司的老板在采訪中感慨︰“林曉重新定義了流行音樂的邊界。”然而贊譽背後，質疑聲同樣刺耳。傳統民樂協會發文批評“褻瀆經典”，有樂評人在報紙專欄寫︰“不過是噱頭，注定曇花一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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