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微宜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依舊低著頭,聲音細若蚊蚋卻帶著一絲刻意營造的慌亂。
“臣女……臣女不敢欺瞞殿下。”
“臣女在莊子上時,曾無意間救過一位受傷的老兵。”
“他……他略通些拳腳功夫,為報恩便教了臣女幾式防身……”
“都是些粗淺功夫,登不得大雅之堂,讓殿下見笑了。”
這個借口是她早就想好的,以備不時之需。
莊子上魚龍混雜,遇到退伍老兵並非奇事。
晏邢 目光如炬,盯著她看了片刻。
老兵?
這解釋倒也說得通,軍中確實流傳過他的“梟梟十八式”。
但就正好這麼巧?
他心中疑竇未消。
但看她一副受驚不小、泫然欲泣的模樣,也不好再步步緊逼。
畢竟她剛剛經歷了一場驚嚇。
“原是如此。”
晏邢 語氣放緩了些。
“雖是防身術,但女子能有此膽魄和身手,已屬難得。”
“只是這獵場邊緣並不安全,楚小姐為何獨自在此?”
楚微宜將去庵堂還願、途中想透透氣便走走的說辭又重復了一遍。
她低眉順眼,看不出破綻。
晏邢 看了眼不遠處候著的楚家下人和簡陋的馬車。
心中了然她在楚府的處境恐怕不易。
那股探究欲中不由摻入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惜。
“此地不宜久留。本皇子也要回城,順路送楚小姐一程吧。”
他做出決定,不容置疑。
楚微宜心中糾結又歡喜,卻不敢表露半分,忙福身謝恩。
回城的路上,氣氛微妙。
晏邢 騎馬護在馬車旁,沉默不語,卻無形中給了楚微宜巨大的壓力。
她坐在車內,心亂如麻。
而馬車外的晏邢 ,同樣心緒不寧。
他發現自己的好奇心,完全被這個叫楚微宜的姑娘撩撥了。
她那看似柔弱實則堅韌的模樣,很有趣。
比他見過的任何貴女都有趣。
他將她送回楚府附近,並未驚動旁人。
看著那縴細的身影消失在側門後,晏邢 對長興低聲吩咐︰
“去查一查她,重點查她在鄉下莊子上接觸過哪些人,特別是會武的。”
“還有……看看幾年前,本王是否去過她所在的莊子附近。”
因為越接觸,那種熟悉感越發明顯。
“是,殿下。”
晏邢 撥轉馬頭,目光掠過楚府高牆。
好一會,才轉身離開。
而楚府內,楚微宜撫著仍在狂跳的心口。
她倚在門後,同樣無法平靜。
大皇子的目光銳利如刀,仿佛能看透人心。
而他那強勢又偶然流露的一絲維護,又讓她心中泛起一種甜蜜又慌亂的情緒。
兩人之間,因一場意外的英雄救美和再次的“偶遇”與共歷險情。
那根無形的線,似乎纏繞得更緊了。
春日的風,吹動了林葉,也悄然吹皺了彼此心湖的春水。
……
翌日,紫宸殿內燻香裊裊。
溫梨兒斜倚在窗邊的貴妃榻上,指尖無意識地劃過榻邊小幾上攤開的一本花名冊。
冊子上羅列著京中適齡的貴女,家世、品貌、才情皆一一標注,細致入微。
“娘娘。”秦嬤嬤輕聲稟報︰“太子殿下到了。”
溫梨兒抬眸,便見兒子緩步而入。
晏邢天今日穿著一身玄色暗金紋常服,身姿挺拔,步履沉穩。
眉宇間早已具儲君的威儀與沉靜。
只是那份過于早熟的冷凝,總讓溫梨兒心下微嘆。
“兒臣給母後請安。”晏邢天行禮,聲音清朗平和。
“快起來,到母後這兒坐。”
溫梨兒招手讓他近前,拉著他的手仔細端詳。
“瞧著像是清減了些,可是近日政務繁忙?”
“雖要為你父皇分憂,也需仔細身子。”
晏邢天微微一笑︰“勞母後掛心,兒臣無恙。只是春日漸暖,胃口稍減罷了。”
溫梨兒點點頭,目光重新落回花名冊上,語氣溫和地切入正題。
“天天,你年歲也不小了。”
“尋常人家如你這般年紀,即便未成親,也多半定了親事。”
“你大哥的婚事,母後已在相看。”
“而你這太子的妃嬪人選,更是關乎國本,也該早些留心起來。”
她將花名冊往晏邢天面前推了推,柔聲問道︰
“今日叫你來,便是想問問你自個兒的意思。”
“平日里宮中宴飲、或是外出,可曾留意過哪家的姑娘?”
“喜歡什麼樣的品性?”
“不必拘束,但說無妨,母後也好依著你的喜好來相看。”
晏邢天聞言,神情有剎那的恍惚。
喜歡什麼樣的姑娘?
這個問題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
在他心湖中漾開圈圈漣漪,卻攪動起一片朦朧而遙遠的霧氣。
腦子里下意識地,竟浮現出一道端莊嫻靜、與他相敬如賓多年的身影。
她做他的皇後多年,雍容大度,克己復禮。
將後宮打理得井井有條,從未出過半分差錯。
朝野上下誰不贊一聲賢後?
可他們之間,似乎總是隔著君臣之禮,隔著家族責任。
鮮少有尋常夫妻的親密無間,卻又奇異地和諧了十數年。
只是此刻……
她應當還只有十三歲吧?
還是個未及笄、待字閨中的小姑娘罷?
這麼多年,兩個時空錯位的生活。
讓晏邢天得了父皇母後的疼愛,得了幾個手足至親,還得了幾個至交好友。
可想到他的皇後,他心中生出幾分無奈。
甚至還有幾分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悵惘。
那些深藏于記憶深處的畫面,此刻清晰得令人心悸,卻又縹緲得抓握不住。
他收斂心神,將那不合時宜的影像壓下,迎上自己母後關切的目光。
語氣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勞母後為兒臣費心。”
“只是兒臣以為,如今朝局大定,兒臣更應潛心學習政務,隨父皇歷練,不宜過早沉溺于兒女私情。”
“娶妻之事,兒臣準備再過兩年,待心智更為成熟,再議不遲。”
溫梨兒看著他沉靜的眼眸。
知他一向是個極有主意的,認定的事情旁人很難更改。
且他言之有理,過兩年他也才十八,確實不算晚。
她素來開明,並不願強行逼迫兒子。
于是她輕輕頷首,將花名冊合上。
“既然你已有成算,母後便依你。”
“再過兩年也好,屆時或許有更出色的姑娘。”
“只是若有合眼緣的,也不妨先留意著。”
晏邢天微微躬身︰“兒臣明白,謝母後體恤。”
溫梨兒又細細詢問了他的衣食起居,叮囑了好一番,才放他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