甦暮揚心中疑慮更深。
難道他之前判斷錯誤？這位鬼面軍師並未隨行？
或者，他她的偽裝，連自己這雙洞察世事的眼楮，都未能看破分毫？
對方竟然能藏在這群形形色色的人中，如同水滴融入大海，無波無瀾，當真是本事了的。
而就在這時，隊伍前方傳來禮部葛大人提高的聲音。
“……本官奉陛下旨意，請貴使團移步四方館安置！請！”
使團緩緩啟動，進入城門洞。
陰影瞬間籠罩下來，帶著石壁特有的涼意。
甦暮揚下意識地微微抬了下頭，目光似不經意間掃過前方鳳駕車窗垂下的輕紗。
那紗簾紋絲不動，隔絕了內外。
他又迅速垂下眼簾，恢復那副木訥卑微的姿態，牽著自己的馱馬，隨著人流，踏入了大晏京城——這片他本應高踞其上、此刻卻需隱匿行跡的土地。
四方館位于京城東側，專為接待外國使臣而建。
規模宏大，亭台樓閣一應俱全，此刻已被提前清空並嚴密布控。
使團隊伍抵達時，館外早已森嚴壁壘。
身著明光鎧、手持長戟的大晏將士面無表情地列隊守衛，眼神銳利地掃視著每一個進入的人。
空氣中彌漫著無形的肅殺之氣，與西虞使團帶來的異域喧囂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負責護衛四方館的護國大將軍羅雲炥，一身玄色常服，腰懸佩刀，立于館門前。
他身形挺拔如松，面容冷峻，目光如電，毫不掩飾地審視著這支遠道而來的隊伍，尤其是那些護衛。
“羅將軍。”
西虞正使上前，拱手行禮，姿態放得很低。
“一路行來，叨擾貴國了。不知我等何時能覲見大晏皇帝陛下？”
羅雲炥回禮，聲音沉穩有力。
“使臣大人一路辛苦。陛下有旨，請使團安心在四方館休整。覲見事宜，待陛下旨意。”
“另，依我大晏規制，請貴使團所有護衛即刻至西側校場，卸下兵刃，統一入庫封存。”
“四方館內外防務，自有我大晏軍隊接管，必保諸位安全無虞。”
他的語氣沒得商量，目光掃過西虞護衛統領，帶著明顯的威壓。
那西虞護衛統領臉色微變，似有不滿。
但在正使的眼神示意下，最終還是抱拳領命，帶著護衛們前往指定地點。
使團的核心人員——正副使、玉瑤公主及其貼身侍從，被引向館內最豪華的主院。
其余隨行人員，則按身份被分散安排到不同的院落。
僕役雜工們被引向靠近馬廄和後廚的偏院。
甦暮揚牽著他的馱馬，跟在一群馬夫雜役身後，沉默地走向偏院。
他刻意放慢腳步，目光看似隨意地掃過四方館的布局
亭台水榭、假山回廊、守衛的布點、可能的監控死角……一切都迅速在腦中構建成圖。
“動作快點！先將公主的行囊卸下來，抬進管事嬤嬤指定的位置，別磨蹭！”
一個西虞的小管事操著口音濃重的大晏官話，不耐煩地呵斥著。
甦暮揚立刻應了一聲，聲音粗嘎低沉“是，大人。”
他加快腳步，隨著其他人一起，先給公主卸下行囊。
他的動作麻利，毫無破綻。
甦暮揚一邊干活，一邊用眼角余光留意著周圍。
幾個西虞的低級文吏在低聲交談著什麼；
一個年老的樂師坐在角落擦拭著他的樂器；
幾個侍女模樣的女子抱著包裹匆匆走過……
一切都顯得那麼平常。
然而，就在玉瑤公主的鳳駕在主院門口停穩，侍女們簇擁著一位身姿窈窕、以輕紗覆面的女子下車時。
甦暮揚的目光，卻不著痕跡地越過了那備受矚目的公主，落在了她身後一個毫不起眼的隨行婢女身上。
那婢女身形瘦小，穿著和其他侍女並無二致的淺青色衣裙，同樣低著頭，看不清面容。
但別人都去扶公主，唯有她低垂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更讓甦暮揚心頭微動的是，在她低頭的瞬間，她那雙隱藏在低垂眼睫下的眸子，似乎極快地、極其隱蔽地掃視了一下四方館的守衛布置和主院的結構。
那眼神，絕非一個普通婢女該有的茫然或好奇，而是一種近乎本能的、冷靜的評估。
僅僅一瞬，她便恢復了低眉順眼的姿態，跟在公主身後，消失在主院的門內。
甦暮揚的心跳，不易察覺地快了一拍。
他也低下頭，繼續手中的活計，粗糙的手指拂過馬背的鬃毛，心中默默猜想
難道是她？可就憑那麼簡單一眼，也無法做出確切的判斷。
他總感覺自己忽略了什麼。
忽略了一個毫不起眼的人，或是忽略了一件毫不起眼的事。
隨著西虞和親使團入京，這四方館，平靜的表面之下，暗流已然開始涌動。
……
鳳梨宮。
溫梨兒筆直坐在書案前，手邊疊放了一沓厚厚的賬冊，可她卻久久未曾翻動一頁。
昭昭的左臂還固定著夾板，靠在她身邊睡得正熟。
暮暮和淼淼在稍遠處的書案前安靜地習字。
窗外陽光明媚，鳥語花香。
但溫梨兒的心頭卻有些沉重。
她輕輕撫摸著昭昭柔軟的頭發，目光投向窗外，那是四方館所在的方向。
一陣莫名的心悸毫無預兆地襲來，讓她下意識地捂住了心口。
“娘娘，您怎麼了？”
一旁侍立的秦嬤嬤立刻壓低聲音，關切詢問。
溫梨兒搖了搖頭，秀眉微蹙“無礙，只是……忽然有些心慌。”
現西虞公主已入京，那些籠罩在京城上空的無形的網，大概過不了多久，就要一寸寸收攏。
能不能逮到那條大魚，就要看阿敘的了。
而她要做的，就是守護好孩子們，讓他無後顧之憂。
溫梨兒深吸一口氣，目光重新變得堅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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