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紫宸殿的燈火徹夜未熄。
書房內，晏時敘與幾位即將隨他奔赴鎮南關的大臣緊急商議著行程細節。
而寢殿內，溫梨兒帶著青梅、青竹幾個宮女，親自為晏時敘打點行裝。
心里知道要輕裝簡從，不能拖慢行軍速度。
可整理起來，她恨不得將整個太醫院、整個武庫都塞進他的行囊。
“西南濕瘴重，極易困倦疲乏，陛下慣用的提神醒腦的梨花香露多備幾瓶……最好的解毒丸、金瘡藥、避瘴丹……每樣都要備足。”
她語速極快，指尖拂過一個個藥瓶。
“太醫院送來的清心護脈丸，據說在危急時能護住心脈……這個更要帶上，多帶些。”
“還有那件西域進貢的金絲軟甲，輕薄堅韌，要最貼身的那套……換洗的素綢里衣多備幾身……御寒的玄狐皮披風也帶上……”
青梅忙拉住她的手，輕聲提醒。
“主子，現下是盛夏酷暑，西南更是濕熱難當，披風……怕是暫時用不上的。”
“對對對……”
溫梨兒懊惱地拍了拍自己的額頭，讓宮人將披風取出。
“是我急糊涂了。”
她心中默念，等天冷需要披風時，他定已凱旋歸來了！
溫梨兒再次清點，事無巨細，反復確認，唯恐遺漏了任何一樣能護他周全的物事。
待一切終于收拾妥當，東方天際已隱隱透出一線灰白——已是丑時初刻。
溫梨兒怔怔地望著窗外那抹微弱卻不容忽視的曦光，心中一個念頭驟然清晰。
猛地轉頭，問向一直默默守在她身旁的花斬。
“你去護國寺，來回最快要多少時辰？”
花斬微微一怔，不解主子為何此時問這個。
她快速估算了一下天色和路程，答道︰“回主子，奴婢若快馬加鞭，途中不作絲毫停歇，護國寺山門若順利開啟，來回一個半時辰足矣。主子，您這是……？”
溫梨兒聞言，有些疲累的眼楮瞬間就亮了起來。
一個半時辰？來得及！
她立即快步走進內室，從晏時敘平日存放貼身配飾的紫檀木櫃中，取出一塊通體溫潤、雕工精湛的蟠龍玉佩。
在眾人疑惑的目光中，她一把拉住花斬的手腕就往外走。
“花斬，你騎馬帶我。我們立刻去護國寺，我要為陛下求一道平安符。”
花斬聞言一驚，下意識後退半步。
見著秋影走進來，她忙投去求救的眼神。
秋影自然也听到了溫梨兒剛剛所說的話，她勸道︰“主子，這個時辰宮門還未開，護國寺的門也要等到卯時初才開呢……”
花斬連連點頭，跟著勸阻︰“是啊主子，夜路難行，寺門緊閉，怕是……”
溫梨兒揚起手中的龍佩，那蟠龍在宮燈下仿佛要騰空而起，帶著帝王的威儀。
“我有陛下的龍佩，無人敢攔。”
秋影和花斬看著她堅決的模樣，只能無奈應下︰“是！奴婢遵命！”
一刻鐘後，兩匹駿馬如離弦之箭，自神武門飛馳而出，馬蹄聲踏碎了黎明前的暗夜，天空中的亮光一寸寸展開。
溫梨兒與花斬共乘一騎，秋影另乘一匹並排前行。
龍佩在手，三人一路暢通無阻地通過了森嚴的宮門、厚重的京城城門，向著京郊的護國寺方向疾馳而去。
溫梨兒未入宮前曾隨兄長學過騎術，入宮後也偶爾隨皇上在皇家獵場策馬緩行。
但像今夜這般，以近乎極限的速度在黑暗中狂奔，卻是生平第一次。
劇烈的顛簸讓她臀骨生疼，疾風灌入口鼻幾乎窒息，胸口也震得悶痛。
但她死死咬住牙關，雙手緊抓著鞍韉，一聲不吭，甚至當花斬察覺她身體緊繃欲放緩速度時，也被她阻止。
“花斬，不必顧及我，就用你最快的速度。”
花斬領命，駿馬再次提速
當終于抵達護國寺山腳下時，溫梨兒的雙腿酸軟得幾乎無法站立，全靠秋影和花斬一左一右攙扶住。
清冷的月光下，眼前是蜿蜒向上的九百九十九級青石階梯，通往山頂那座莊嚴古剎。
溫梨兒大口喘息著，空氣刺入肺腑，卻也讓她混沌的頭腦清醒了幾分。
她站穩身體，快步往階梯走。
秋影低聲道︰“主子，這階梯漫長，奴婢用輕功帶您上去吧？能省下不少時間力氣。”
溫梨兒聞言，緩緩搖頭。
“不……我娘親每逢初一十五必來護國寺進香。她曾說過，這通往佛前的階梯，須得自己一步一步走上去，心……才夠誠。”
說罷，她提起自己的裙擺，踏上了第一級石階，開始向著山頂，三步一叩首，虔誠地攀登。
溫梨兒爬得氣喘吁吁，汗濕重衫，額發黏在被汗水浸透的額頭上。
反觀花斬和秋影，雖緊隨其後小心護持，卻依舊氣息平穩。
溫梨兒這一刻，深刻地意識到了學武的重要性。
她決定，等三個孩子長大些，讓淼淼也跟著兩個哥哥習武。
不求成為高手，只求強身健體。
溫梨兒不敢停下休息，心中只有一個念頭︰趕在他出發前，將平安符送到他手上！
當她耗盡力氣，終于踏上最後一級石階時，雙腿一軟，整個人虛脫地向前撲過去。
秋影和花斬眼疾手快，穩穩地扶住了她。
溫梨兒靠在兩人身上，胸膛劇烈起伏，過了好一會兒才順過氣來。
花斬解下腰間的水囊遞上︰“主子，喝口水緩緩。”
溫梨兒接過水囊，仰頭咕嚕嚕灌下一大口清涼的水，干涸的喉嚨才稍稍平復。
此時，護國寺那厚重的朱漆山門依舊緊閉。
按照慣例，需得卯時初刻才會開啟。
溫梨兒整理了一下凌亂的衣衫和鬢發，雙手合十，對著山門深深一拜，虔誠地道了聲“阿彌陀佛”。
隨即，她親自上前，用力叩響了門環。
“篤——篤——篤——”
清脆的叩擊聲在寂靜的山寺前顯得格外突兀。
出乎意料的是，叩門聲剛落，那看似緊閉的山門竟“吱呀”一聲，緩緩向內打開了一條縫隙。
不止溫梨兒，連花斬和秋影都瞬間警惕起來。
難道是昨夜閉寺時，值守的小沙彌疏忽，未曾將門閂牢？
溫梨兒正準備推門查看，下一瞬，那扇厚重的山門竟從里面被完全拉開了。
秋影和花斬反應極快，猛地向前跨出一步，雙雙擋在溫梨兒身前，手已按上了腰間的武器。
然而，門內出現的並非凶徒，而是一個眉目清秀、約莫十四五歲的小沙彌。
他雙手合十，對著三人恭敬地行了一禮，聲音清脆而平和。
“阿彌陀佛。三位施主，主持大師靜坐時有所感應，算定丑寅之交有貴人星夜來訪，特命小僧在此等候。貴人請隨小僧來，主持已在禪房相候。”
啊？這也能算到嗎？時辰還算得如此精準？
溫梨兒心中驚疑不定，與秋影、花斬交換了一個同樣充滿疑惑的眼神。
既已至此，自然要跟著去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