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六年八月十六的太極殿,總像蒙著層化不開的暑氣。
李治坐在龍椅上,指尖在御案的木紋里反復摩挲,目光掠過階下那片緋色官袍時,總不自覺地避開王皇後兄長的位置。
他對王巧顏的不喜,不是一日兩日了
從永徽元年大婚那日,見她捧著贄禮的手連絹帕都攥皺了,就沒生出過半分親近。
“昨日麟德殿的中秋賞月宴,皇後又沒去?”
退朝後,李治翻著內侍省遞來的起居注,上面寫著 “皇後以微恙辭”。
他冷笑一聲,把冊子推到一邊了
“去年這個時候,她也是‘微恙’。”
近侍低著頭不敢接話。誰都知道,陛下待皇後的禮數,不過是做給朝堂看的。
王皇後的寢宮碎玉軒,陛下每月只去一次,還多是在初一十五的例見,去了也只坐著喝茶,目光總落在窗外的玉蘭樹上,仿佛那樹比皇後的臉更耐看。
八月初三的家宴,王皇後按制陪坐。她穿著翟衣,十二行的 紋在燭火下泛著暗光,卻掩不住眉宇間的局促。
李治舉杯時,瞥見她袖口露出的素色襯里 那是去年的舊物,邊角都磨起了毛。
換作尋常人家,或許會贊一聲節儉,可在帝王家,這便成了 “失于莊重”。
“听聞皇後近日在抄《女誡》?”
李治呷了口酒,聲音平淡得像在說天氣。
王皇後起身屈膝
“是,閑來無事,抄抄經書靜心。”
“靜心是好。”
李治放下酒杯,酒液晃出的漣漪里,映著她鬢邊那支素銀簪 還是當年太原王氏送來的陪嫁,在滿殿珠光里,寒磣得像粒沒磨亮的石子
“只是宮里頭,光靠靜心不夠。”
這話戳得王皇後指尖發顫。她知道陛下說的是什麼 去年冬至祭天,她忘了按輩分排祭器的位置;
上月接待吐蕃使者,又把本該賜給贊普的金佛像,錯給了使者的隨員。
這些錯處,宮里的女官們沒少說,可她就是記不住那些繁文縟節,不像武昭儀,前日接待新羅使者,連對方國書里的典故都能對答如流。
李治看著她發白的臉,忽然想起貞觀二十三年,父親病重時,舅父長孫無忌捧著冊立太子妃的文書進來,說
“太原王氏巧顏,淑慎有儀,可為太子妃”。
那時他剛被立為太子,滿腦子都是喪父的悲戚,稀里糊涂就應了。
如今想來,那文書上的 “淑慎有儀”,怕不是說王氏,是說她背後的太原王氏
那支盤根錯節的關隴舊族。
八月初七的朝會,許敬宗又遞了奏疏,說 “皇後久無子息,難承宗廟,昭儀誕育皇嗣,宜正位中宮”。
李治把奏疏留中不發,卻在當日午後去了立政殿。
武媚娘正帶著李弘看西域進貢的獅子圖,見他進來,忙把孩子交給乳母,接過他手里的茶盞時,指尖不經意擦過他的手背,溫溫的。
“陛下瞧,這獅子額上的鬃毛,像不像漠北的狼?”
武媚娘指著圖上的猛獸,語氣輕快
“前日程知節送來的戰報,說賀魯的旗幟上就繡著這個。”
李治順著她的話看過去,忽然覺得,比起碎玉軒里永遠繃著的臉,這里的燭火都亮堂些。
他想起王皇後前日遞的箋表,用小楷抄了滿篇 “夫婦人倫之始”,字倒是工整,可讀著像嚼蠟 哪比得上武則天,連說戰事都能引到邊軍的寒衣該換了,句句落在實處。
“皇後昨日又讓柳氏入宮了。”
武媚娘給李弘整理衣襟的手頓了頓,聲音壓得剛好能讓他听見
“柳夫人在偏殿見了幾位老臣的家眷,說…… 說妾出身不夠,配不上中宮之位。”
李治的臉沉了沉。柳氏是王皇後的母親,仗著關隴老族的名頭,在宮里向來跋扈。
去年臘八,她竟當著尚宮局的面,說武則天 “曾為尼庵之人,穢亂宮闈”,這事他壓下去了,沒料想如今還敢生事。
“明日起,禁柳氏入宮。”
李治拿起案上的《隴右軍情冊》,指尖在 “糧草短缺” 四個字上重重一劃
“讓宗正寺擬個規矩,外戚無故不得擅入宮闈。”
消息傳到碎玉軒時,王皇後正在給母親寫回信。
信紙是上好的宣紙,卻被她寫廢了三張
“陛下近日頗喜李弘”
“昨日見他穿了件新錦袍”
“柳家的表兄想補個郎官”這些話寫了又劃,劃了又寫,最後只落了句 “宮中安,勿念”。
宮女進來回話時,她捏著筆的手一抖,墨滴在紙上暈成個黑團。
“禁足?”
她重復著這兩個字,忽然想起貞觀年間,母親帶她去晉王府赴宴,那時的李治還是晉王,見了她就躲,被長孫無忌推著才過來作揖,臉上的笑比哭還勉強。
八月十五的賞月宴,王皇後按例出席。
她坐在李治左下首,見他頻頻給武媚娘布菜,連李弘抓碎的糕點都親自撿起來,指甲縫里沾了糖渣也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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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間奏起《蘭陵王入陣曲》,樂聲里,她听見自己的心一點點往下沉 這樁婚事,從一開始就是錯的,錯在長孫無忌的算盤,錯在柳氏的執念,更錯在她自己,總以為守著規矩就能捂熱帝王的心。
宴罷回軒,王皇後翻出陪嫁的妝奩。最底層壓著塊玉佩,是當年晉王按制送的聘禮,玉質普通,刻著的 “永結同心” 早就磨平了。
她想起昨夜侍寢的宮女說,陛下在立政殿看她抄的《女誡》,只翻了兩頁就扔了,說 “字字刻板,無半分人氣”。 八月末的早朝,褚遂良捧著笏板死諫,說 “皇後名家,先帝所聘,不可輕廢”。李治看著他額頭磕出的血珠,忽然覺得厭煩
這些老臣總說 “先帝所聘”,可先帝沒說過,帝王必須愛自己娶的人。
他想起貞觀十七年,父親指著王氏對他說 “此女端莊,可為你正內闈”,那時父親的目光,分明和長孫無忌現在的眼神一樣,都在算計著關隴的權勢。
“此事容後再議。”
李治打斷褚遂良的話,聲音里帶著前所未有的冷硬
“退朝。”
走出太極殿時,秋風卷著落葉擦過地磚,發出細碎的響。
他抬頭望了望天色,雲層很厚,像要下雨的樣子。
這場關于廢後的爭論,拖了太久,是時候做個了斷了
不為別的,就為了擺脫那些強加給他的 “應該”,擺脫那個連笑都要按規矩的自己。
八月的最後一天,李治在政事堂對許敬宗說
“準備擬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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