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沈括使遼遇“妻娶夫”
熙寧八年的深秋,沈括帶著使團往遼國進發。車轍碾過凍土,發出嘎吱聲響,寒風卷著雪粒打在車簾上, 啪作響。他裹緊貂裘,翻看手里的《使遼圖經》,心里正琢磨著遼國的風土人情,車夫突然“吁”地一聲勒住馬。
“沈大人,前面有戶人家辦喜事,咱們得繞著走。”車夫指著前方的氈房,聲音透著古怪。
沈括撩開車簾,只見一群契丹男女圍著氈房歡歌,最顯眼的是個披紅掛綠的契丹女子,正牽著個戴紅帽的年輕男子往氈房里走。那男子低著頭,紅帽檐壓得極低,倒像是中原待嫁的新娘。
“這是……男子出嫁?”沈括身後的文書驚得張大嘴巴,手里的筆都掉在了地上。
使團里的老卒咳嗽兩聲︰“大人有所不知,契丹有‘妻娶夫’的風俗,女子看中男子,就可帶著聘禮上門求親,男子入贅後還要隨妻姓。”
正說著,那契丹女子突然轉身,舉起馬鞭往男子身上抽了一下,脆響在雪原上格外清晰。男子不僅不躲,反而低著頭往前挪了兩步。沈括看得眉頭直皺,中原男子三妻四妾尋常事,哪見過這般女子作威作福的景象。
到了驛館,沈括剛歇腳,遼國陪同官耶律洪就來拜訪。酒過三巡,沈括忍不住問起上午的婚事,耶律洪哈哈大笑︰“沈大人見笑了,我契丹女子向來當家,家里的牛羊、錢財都由女子掌管,男子負責放牧打獵,入贅很尋常。”
“那女子鞭打丈夫,難道不怕傷了和氣?”沈括追問。
“這是吉利話。”耶律洪給沈括斟酒,“鞭子越響,日子越旺,是盼著夫妻和睦呢。”他湊近了些,壓低聲音,“我家就是我妻子娶的我,她帶了三百頭羊做聘禮,如今家里的事全听她的。”
沈括听得目瞪口呆,夜里躺在驛館的硬板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他想起家中妻子每日侍奉公婆、操持家務,再想起白天那契丹女子揚鞭的模樣,只覺得這北地風俗實在荒唐。
第二天趕路,路過一處契丹部落,正遇上部落首領嫁女兒。十幾個年輕男子圍著新娘賽馬,新娘卻站在高台上,手里拿著支箭,哪個男子跑得最快,她就把箭射向誰,被射中的就能娶她。沈括看得心驚肉跳,中原婚嫁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這般拋頭露面、以箭定親的道理。
“沈大人您看,那新娘是部落首領的女兒,名下有五千頭羊,多少男子等著被她選中呢。”耶律洪指著高台上的女子,語氣里滿是羨慕。
沈括搖搖頭,提筆在《使遼圖經》上記下︰“契丹婚嫁不拘禮法,女子主家,以羊為聘,以箭定親,殊為怪異。”
寒風卷著雪花落在紙上,墨跡很快暈開,像極了他此刻紛亂的心情。
第二章 甦軾通使見“火祭親”
元佑四年的冬至,甦軾奉命出使西夏。黃沙漫過驛道,車輪碾過石子發出嘩啦聲響,他坐在車里,手里把玩著西夏國書,听著向導講述沿途風俗,時不時皺起眉頭。
“甦大人,前面是黨項人的火祭儀式,咱們得停半個時辰。”向導勒住駱駝,指著遠處的篝火堆。
甦軾下車遠眺,只見十幾個黨項人身披獸皮,圍著熊熊燃燒的篝火跳舞。火堆旁擺著幾頭整羊,一個老巫祝拿著骨刀,正往羊身上撒著什麼。最讓他心驚的是,幾個黨項女子竟抱著剛宰殺的羊頭,往火堆里扔,嘴里還念念有詞。
“這是祭什麼?”甦軾問向導。
“祭亡親。”向導往地上吐了口唾沫,“黨項人說,人死後靈魂在火里,把牛羊燒了,亡親就能在陰間享用。要是家里有親人去世,頭三年冬至都得這麼祭,燒的牛羊越多,亡親越風光。”
甦軾听得直咋舌,中原祭祀講究供奉糕點鮮果,最多殺頭豬羊,哪有這般把整頭牲畜往火里扔的道理?他看著火堆里 啪作響的羊肉,心疼得直跺腳——這要是在中原,夠一個村子吃半個月了。
到了西夏都城,國相梁乙埋設宴請客。宴席上擺滿了生肉,切成大塊的羊肉、牛肉直接擺在盤子里,連鹽都不撒。甦軾拿起刀叉,看著血淋淋的肉片,實在下不去嘴。
“甦大人怎麼不吃?”梁乙埋舉起酒杯,“這是剛宰殺的羔羊,最是鮮嫩,我們黨項人都這麼吃。”
甦軾勉強叉起一塊,放進嘴里嚼了兩下,腥羶味直沖腦門,趕緊喝了口酒才壓下去。他看著西夏官員們大口吞咽生肉,嘴角還掛著血絲,只覺得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宴席過半,幾個黨項女子端著酒壺進來,挨個兒給客人敬酒。到了甦軾面前,那女子竟直接跪在他面前,舉起酒壺往他嘴里灌。甦軾躲閃不及,被灌得滿臉是酒,引得滿座哄堂大笑。
“這是我們的敬酒禮,客人喝得越多,主人越高興。”梁乙埋解釋道。
甦軾抹了把臉,心里暗暗叫苦。中原女子講究笑不露齒、行不動裙,哪見過這般豪放的敬酒方式?他正尷尬著,又有幾個黨項男子過來,拉著他要去跳篝火舞。他穿著長袍,被拉得踉蹌幾步,差點摔倒在火堆里。
夜里回到驛館,甦軾漱了半天口,嘴里的腥羶味還是去不掉。他鋪開宣紙,寫下《使西夏雜記》︰“黨項人食生肉,祭火焚羊,女子敬酒不擇禮,風俗彪悍,與中原迥異。”窗外傳來篝火晚會的歡笑聲,他卻怎麼也睡不著,只覺得這北地胡風實在難以接受。
第二天參觀西夏市集,甦軾看到黨項女子騎著馬在街頭飛馳,手里還牽著獵物,腰間的彎刀閃著寒光。
市集上的攤位擺著整只烤駱駝,血淋淋的獸皮掛在竹竿上隨風飄蕩。
他看得心驚膽戰,趕緊讓向導帶路離開,生怕再遇上什麼荒唐事。
第三章 歐陽修守邊遇“兄終弟及”
慶歷二年的邊關,寒風卷著沙塵呼嘯而過。歐陽修站在城樓上,望著遠處的契丹營帳,眉頭緊鎖。最近契丹部落頻繁異動,他奉命來邊關巡查,剛到沒幾天,就遇上契丹部落首領去世,正準備舉行繼位儀式。
“歐陽大人,契丹人要舉行繼位大典了,咱們要不要去觀禮?”副將指著遠處的部落營地,那里已經豎起了白色的幡旗。
歐陽修點點頭,他也想趁機了解契丹的風俗,以便更好地應對邊境事務。一行人來到契丹營地,只見部落男女都穿著白色喪服,圍著首領的帳篷哭泣。一個老巫祝拿著骨笛吹奏,聲音淒厲,听得人頭皮發麻。
突然,哭聲戛然而止。幾個契丹長老簇擁著首領的弟弟走到帳篷前,老巫祝舉起骨刀,割破那弟弟的手指,將血滴在首領的靈位前。隨後,那弟弟竟走進帳篷,片刻後扶著首領的遺孀走了出來,兩人並肩站在長老面前,接受眾人的朝拜。
“這……這是怎麼回事?”歐陽修身後的參軍驚得說不出話,手里的令牌都掉在了地上。
向導嘆了口氣︰“這是契丹的‘兄終弟及’,哥哥死了,弟弟不僅要繼承首領之位,還要娶嫂子為妻,連同哥哥的牛羊、財產一起繼承。”
歐陽修听得目瞪口呆,中原講究三綱五常,嫂子如母,哪有弟弟娶嫂子的道理?他看著那首領遺孀面無表情的樣子,再看看周圍契丹人習以為常的神情,只覺得這風俗實在有悖人倫。
觀禮結束後,契丹新首領設宴款待歐陽修。宴席上,新首領把嫂子拉到身邊坐下,還給她夾菜斟酒,舉止親昵。歐陽修看得坐立難安,幾次想離席,都被副將悄悄拉住。
“歐陽大人,入鄉隨俗,別失了禮數。”副將在他耳邊低語。
歐陽修強忍著不適,舉起酒杯應付。席間,新首領指著嫂子介紹︰“這是我妻子,以後部落的事務,她還會像以前一樣幫我打理。”
歐陽修干笑兩聲,實在說不出祝福的話。他看著那女子端起酒杯,面無表情地喝酒,心里暗暗嘆氣——中原女子講究從一而終,丈夫死了要麼守節,要麼改嫁他人,哪有這般被小叔子繼承的道理?
回到軍營,歐陽修立刻召集幕僚商議。他在地圖上標出契丹部落的位置,沉聲道︰“契丹風俗如此,首領之位繼承不僅看血緣,還要娶嫂子鞏固權力,咱們得據此調整邊防策略。”
幕僚們紛紛點頭,卻也有人面露難色︰“大人,這般風俗實在荒唐,咱們與他們打交道,怕是難以適應。”
歐陽修嘆了口氣︰“再荒唐也是他們的風俗,咱們得了解才能應對。傳令下去,讓探子多留意契丹部落的婚嫁、繼位之事,這對咱們判斷邊境動向至關重要。”
夜里,歐陽修坐在燈下寫奏章,把白天所見的“兄終弟及”風俗詳細記錄下來,請求朝廷加強對契丹風俗的研究。
窗外的風沙敲打著窗戶,他想起那首領遺孀麻木的表情,只覺得這北地的風,不僅寒冷,還帶著股讓人難以理解的荒唐。
第四章 司馬光使金見“裸祭”
元佑七年的寒冬,司馬光奉命出使金國。馬車在冰封的官道上行駛,車輪碾過冰層發出咯吱聲響,他裹著厚厚的棉袍,還是覺得寒氣刺骨。剛進入金國境內,就見路邊立著許多木桿,上面掛著些奇怪的東西。
“那是……人皮?”使團里的年輕文書嚇得捂住嘴,臉色蒼白。
向導趕緊解釋︰“不是人皮,是獸皮,金國要舉行‘裸祭’了,掛獸皮是為了祈求來年狩獵順利。”
司馬光皺起眉頭,加快車速往前趕。可沒走多久,就被一群金國士兵攔住了去路。為首的將領比劃著說,前面正在舉行裸祭儀式,外人必須留下觀禮,否則不能通行。
司馬光無奈,只好帶著使團在遠處觀望。只見一片空地上,幾十個金國男女脫光了衣服,圍著雪地里的祭壇跳舞。祭壇上擺著整頭的熊和鹿,一個薩滿穿著獸皮,拿著權杖在祭壇前跳來跳去,嘴里念叨著听不懂的咒語。
“他們……他們怎麼不穿衣服?”文書結結巴巴地問,趕緊低下頭不敢再看。
向導解釋︰“金國人生長在苦寒之地,認為脫光衣服祭天,才能顯示虔誠,祈求天神保佑來年多打獵、多產糧。越是寒冷的天氣,祭祀越隆重。”
司馬光看得臉色鐵青,中原祭祀講究衣冠整齊、禮儀周全,哪有這般赤身裸體、有失體統的儀式?他閉上眼楮,可耳邊的歡笑聲和咒語聲還是不斷傳來,讓他坐立難安。
好不容易等祭祀結束,使團繼續趕路。路過一個金國村莊,正遇上村民們在舉行“踏雪尋親”的儀式。幾個年輕女子穿著單薄的皮衣,在雪地里奔跑,後面跟著一群年輕男子,誰能追上女子,就能娶她為妻。有個女子跑得慢,被男子抓住,兩人竟在雪地里抱在一起打滾,引得周圍人哈哈大笑。
“這……這成何體統!”司馬光氣得胡子都翹了起來,趕緊讓車夫趕車離開。
到了金國都城,金太宗完顏晟設宴款待。宴席上,金國貴族們喝到興頭上,竟脫下外衣,光著膀子跳舞。幾個金國女子也跟著起哄,拿著酒壺往客人身上潑酒。司馬光被潑了一身酒,卻只能強顏歡笑,心里把這荒唐風俗罵了千百遍。
宴席後,金國大臣完顏宗望送司馬光回驛館。路上,司馬光忍不住問起裸祭的事,完顏宗望大笑︰“司馬光大人,這是我們的老規矩了。天越冷,心越誠,裸祭能讓天神看到我們的虔誠,來年才能風調雨順。”
“可赤身裸體,有失禮儀啊。”司馬光反駁道。
“禮儀?能讓族人吃飽穿暖才是最大的禮儀。”完顏宗望拍著胸脯,“我們金國男子打獵,女子持家,規矩簡單,不像中原那麼多講究。”
司馬光無言以對,回到驛館,趕緊寫下《使金錄》,把所見的裸祭、踏雪尋親等風俗一一記錄,言辭間滿是不解和鄙夷。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他裹緊棉袍,只覺得這北地的風俗,比這寒冬還要讓人難以忍受。
第五章 宋人看胡風︰荒唐背後的生存
紹興年間的一個春日,沈括、甦軾、歐陽修和司馬光的後人齊聚在臨安府的一家茶館,說起祖輩出使北地的見聞,個個唏噓不已。
“我爺爺在《使遼圖經》里說契丹女子當家,男子入贅,當時覺得荒唐,現在想想,或許是因為契丹女子擅長放牧和持家,家里的財產由她們掌管更穩妥。”沈括的孫子沈明喝了口茶,若有所思地說。
甦軾的孫子甦文搖搖頭︰“就算如此,食生肉、以箭定親也太野蠻了。我爺爺說,當時在西夏吃生肉,回來後拉了好幾天肚子。”
“比起西夏的生肉,契丹的‘兄終弟及’更讓人難以接受。”歐陽修的孫子歐陽宇放下茶杯,“不過我後來查閱史料,發現契丹人口少,哥哥死了弟弟娶嫂子,是為了保護嫂子和孩子,避免家產被外人奪走,也是無奈之舉。”
司馬光的孫子司馬康嘆了口氣︰“我爺爺最看不慣金國的裸祭,可北方天寒地凍,金國人為了生存,只能祈求天神保佑狩獵順利,裸祭或許是他們表達虔誠的方式。”
正說著,茶館外傳來一陣喧嘩。只見幾個穿著異族服飾的商人正在擺攤,他們賣的皮毛和藥材引來不少人圍觀。一個契丹商人正和顧客討價還價,他身邊的妻子拿著算盤算賬,動作麻利,顯然是當家主事的。
“你們看,那契丹女子不就像沈爺爺說的那樣當家嗎?”甦文指著那對契丹夫妻,笑著說。
四人走到攤位前,沈明指著一張狐皮問︰“這狐皮怎麼賣?”
契丹女子 里啪啦打了陣算盤︰“五十貫,這是上等的冬狐皮,保暖得很。”
“這麼貴?”歐陽宇咋舌。
“我們獵狐不容易,冬天在雪地里蹲好幾天才能抓到一只。”契丹商人憨厚地笑,“家里的事都听我妻子的,她算賬比我清楚。”
司馬康看著他們夫妻和睦的樣子,突然說︰“或許咱們祖輩覺得荒唐的風俗,背後都有生存的道理。契丹女子當家,是因為她們能管好家產;黨項人食生肉,是因為北方缺少燃料,生肉更易保存;金國裸祭,是為了祈求狩獵順利……”
“是啊。”沈明點點頭,“中原物產豐富,講究禮儀規矩,可北地苦寒,生存不易,風俗自然更務實、更彪悍。咱們覺得荒唐,只是因為不了解他們的生存環境。”
夕陽西下,四個年輕人買了些皮毛和藥材,並肩往家走。街上的行人來來往往,有中原百姓,也有異族商人,大家和睦相處,一派熱鬧景象。
“其實不管是中原禮儀還是北地胡風,都是為了更好地生活。”甦文看著夕陽,若有所思地說,“祖輩覺得荒唐,是因為時代不同,現在咱們和北地通商往來,不也慢慢習慣了他們的風俗嗎?”
其他三人紛紛點頭。他們知道,隨著時間的推移,不同地域的風俗會相互影響、相互融合。那些曾經被視為荒唐的北地胡風,在了解背後的生存智慧後,也變得不再那麼難以理解。而這份理解,正是促進各族和睦相處的開始。
茶館外的燈籠亮了起來,照在行人身上,暖洋洋的。遠處傳來異族商人的歌聲,雖然听不懂歌詞,卻透著歡快的調子。四個年輕人相視一笑,繼續往前走去,身影漸漸融入熱鬧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