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龍袍加身前夜的刀光
汴梁城的秋夜總帶著化不開的濕冷,驛站屋檐下的燈籠被風掀得獵獵作響,將影壁牆上的“殿前司駐驛”幾個字照得忽明忽暗。趙匡胤踏著滿地碎金似的落葉走進院子時,甲冑上的霜氣正遇著屋里的暖光化作細珠,順著鎖子甲的縫隙往下滴,在青石板上洇出點點深色。
“將軍回來了!”守在門口的親衛王彥升猛地直起身,腰間橫刀的穗子掃過靴面。他剛要掀簾通報,卻被趙匡胤抬手按住。
正堂里的燭火跳得厲害,十幾個將領圍著八仙桌坐得滿滿當當,杯盞踫撞聲混著粗重的呼吸在屋里盤旋。慕容延釗正攥著個酒葫蘆往嘴里灌,酒水順著胡茬子淌進領口,他卻渾然不覺,只是把桌子拍得砰砰響︰“契丹人都快摸到家門口了,朝廷還在磨磨蹭蹭!”
“磨磨蹭蹭?我看是有人故意卡著糧餉!”韓令坤將酒杯重重墩在桌上,酒液濺得滿桌都是,“昨日去轉運司領冬衣,那幫文官說要等三司使批文,這寒冬臘月的,弟兄們光著膀子喝西北風?”
趙匡胤挑簾的動靜讓屋里瞬間安靜下來,二十多道目光齊刷刷射過來。他解下披風遞給王彥升,鐵環踫撞的脆響在寂靜中格外清晰。走到主位坐下時,他指尖在冰涼的桌沿輕輕叩了叩︰“諸位今夜聚在此處,不是為了抱怨朝廷吧?”
慕容延釗把葫蘆往桌上一墩,酒液順著桌縫往下漏︰“將軍,弟兄們跟著您南征北戰十二年,身上傷疤比軍功章都多!如今幼主臨朝,文官當道,咱們這些武將在他們眼里連狗都不如!”
“是啊將軍!”身後傳來此起彼伏的附和聲,“前幾日李都虞候去開封府鳴冤,反倒被打了四十棍!”“糧庫里的陳米都生了蟲,還逼著咱們領走!”
趙匡胤端起桌上的冷茶呷了一口,目光緩緩掃過眾人漲紅的臉。燭火在他稜角分明的臉上投下深深淺淺的陰影,甲冑反射的微光讓他眼神顯得格外銳利。“朝廷有朝廷的規矩,咱們是武將,守好疆土便是本分。”
“本分?”韓令坤猛地站起來,腰間佩刀撞在桌角,“去年滁州大捷,弟兄們斷糧三日都沒退過半步!可論功行賞時,那些只會耍嘴皮子的文官卻個個加官進爵!將軍,這口氣您能咽,弟兄們咽不下!”
隨著這話落地,屋門“ 當”一聲被推開,十幾個佩刀親衛涌了進來,齊刷刷單膝跪地。王彥升扯開嗓子喊道︰“弟兄們請將軍做主!”
趙匡胤猛地拍案而起,茶盞被震得跳起半尺高。“放肆!”他厲聲喝道,目光如刀般刮過眾人,“你們這是要做什麼?聚眾要挾主帥?”
慕容延釗也跟著起身,一把扯開衣襟,露出胸前縱橫交錯的傷疤︰“將軍,咱們不是要挾!是求您給弟兄們一條活路!如今東京城里流言四起,說咱們手握重兵要謀反,這帽子扣下來,誰能擔待得起?”
“謀反”兩個字像塊石頭投進滾油,屋里瞬間炸開了鍋。將領們七嘴八舌地吵嚷起來,甲冑摩擦聲、拍桌聲、怒喝聲攪成一團。趙匡胤背著手走到窗前,望著院外沉沉的夜色,屋檐下的燈籠剛好照在他緊攥的拳頭上。
“將軍!”王彥升突然從懷里掏出一卷明黃綢緞,猛地展開,“弟兄們已經備好了這個!”
明黃綢緞上繡著的龍紋在燭光下閃著刺目的光,滿屋子的喧鬧瞬間凝固。將領們的呼吸聲陡然變粗,連燭火似乎都屏住了呼吸。趙匡胤霍然轉身,臉色鐵青地指著那綢緞︰“王彥升!你可知這是滅族的大罪!”
“將軍若不答應,弟兄們明天就卸甲歸田!”韓令坤拔刀出鞘,刀身在燭光下映出他赤紅的眼楮,“與其被文官們構陷砍頭,不如拼個魚死網破!”
“對!拼了!”“讓將軍做天子!”呼喊聲浪越來越高,將領們紛紛拔出佩刀,刀光在狹小的屋子里交織成網。
趙匡胤猛地拔出腰間盤龍棍,“ 當”一聲砸在桌上,茶杯應聲碎裂。“都給我住口!”他的聲音帶著金屬般的冷硬,“我趙匡胤受周世宗厚恩,豈能做這等大逆不道之事?”
慕容延釗上前一步,刀尖拄地單膝跪下︰“將軍若不肯,便是把弟兄們往死路上逼!明日大軍開拔,誰知道會不會被安個通敵的罪名?”
“請將軍登基!”三十多號人齊刷刷跪倒,甲冑撞擊地面的悶響震得窗欞都在顫。刀光映著明黃龍袍,在每個人眼中跳動成瘋狂的火焰。
趙匡胤盯著地上那卷龍袍,緩緩閉上眼楮,再睜開時,燭火在他眸子里燒得正旺︰“好,我答應你們。”
話音剛落,王彥升已經捧著龍袍上前。趙匡胤站在原地沒動,任由眾人七手八腳地為他解下甲冑,換上這滾燙的明黃綢緞。龍紋在燭光下蜿蜒游動,仿佛要活過來一般。
“將軍……不,陛下!”慕容延釗聲音發顫,率先叩首,“明日清晨,大軍便回師汴梁!”
趙匡胤抬手按住他的肩膀,指尖觸到對方甲冑上的寒意。“傳令下去,”他的聲音平靜得可怕,“今夜嚴守軍紀,敢私闖民宅者,斬!”
將領們轟然應諾,退出房間時,腳步都帶著難以抑制的輕飄。王彥升最後一個離開,關門的瞬間,他看見趙匡胤正望著燭火出神,龍袍的衣角垂在地上,沾了片從窗外飄進的枯葉。
夜色更深了,驛站外的梆子敲過三更,趙匡胤卻毫無睡意。他走到牆角的兵器架旁,抽出那柄跟隨多年的長劍,劍鋒在燭光下劃過一道冷弧,將窗紙上的黑影劈成兩半。
院外突然傳來鐵器踫撞聲,夾雜著呵斥。他推開窗,看見王彥升正揪著個小兵往柱子上撞,那小兵懷里的包裹掉在地上,滾出幾個圓滾滾的麥餅。
“陛下恕罪!這混賬竟敢偷百姓家的糧食!”王彥升拔刀就要砍。
“住手。”趙匡胤的聲音從窗口飄出,“給他十文錢,讓他走吧。”
小兵連滾帶爬地跑了,王彥升收刀入鞘,望著窗口那道明黃身影,月光在龍袍上流淌,竟比刀光還要冷冽。
天邊泛起魚肚白時,驛站外響起了整齊的腳步聲。趙匡胤推開房門,看見三萬禁軍列成整齊的方陣,甲冑在晨光中閃著霜雪般的光澤。慕容延釗捧著兵符單膝跪地,聲音穿透晨霧︰“請陛下下令!”
趙匡胤踏上高坡,晨風掀起他的龍袍下擺。他望著底下黑壓壓的人頭,忽然拔出長劍指向汴梁方向︰“回師!”
“回師!回師!”山呼海嘯般的吶喊震得地面都在抖,旌旗在風中展開,遮住了剛升起的朝陽。王彥升站在隊列前排,摸著腰間的橫刀,忽然覺得掌心全是冷汗。
第二章 金鑾殿上的無聲博弈
汴梁城的城門在禁軍鐵騎下洞開時,朱雀大街上的青石板都在震顫。趙匡胤勒住戰馬,望著前方巍峨的宮城,朱紅宮牆在朝陽下泛著沉郁的光澤,仿佛一頭蟄伏的巨獸。
“陛下,宮門守軍已盡數歸降。”慕容延釗打馬過來,甲冑上還沾著露水,“韓令坤已率人控制了國庫和皇城司。”
趙匡胤微微頷首,翻身下馬時,靴子踩在濕漉漉的青石板上,濺起細小的水花。他抬手整了整龍袍領口,指尖觸到冰涼的玉帶鉤︰“傳令下去,任何人不得驚擾宮闈,違令者斬。”
宮門前的石獅子被歲月磨得光滑,侍衛們捧著兵器單膝跪地,甲冑踫撞聲在空曠的廣場上回蕩。穿過太和門時,檐角的銅鈴被風吹得叮當作響,驚飛了檐下棲息的麻雀。
紫宸殿的門檻高得有些硌腳,趙匡胤踏上丹陛,看見小皇帝柴宗訓正縮在龍椅旁,由幾個宮女圍著瑟瑟發抖。宰相範質臉色鐵青地站在殿中,看見趙匡胤進來,猛地拂袖︰“趙匡胤!你身受世宗厚恩,為何行此叛逆之事?”
趙匡胤沒看他,徑直走到殿中站定,龍袍的衣擺在金磚地面上拖出輕微的聲響。“範相可知,”他聲音不高卻帶著穿透力,“契丹來犯,朝廷卻扣住糧餉不發,弟兄們在邊關凍餓交加?”
“那也不能……”
“昨夜滁州急報,”趙匡胤打斷他的話,目光掃過殿內文武百官,“三千戍卒斷糧三日,徒手與契丹騎兵搏殺,無一生還。他們的尸骨還在邊關喂狼,你們卻在這深宮大院里爭論禮儀章法!”
百官們的竊竊私語聲戛然而止,範質張了張嘴,最終化作一聲重重的嘆息。站在文官隊列前排的趙普悄悄抬眼,看見趙匡胤腰間玉帶在晨光中泛著冷光,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陛下,”韓令坤捧著一卷黃綢從殿外進來,單膝跪地,“這是各鎮節度使聯名勸進表。”
黃綢展開時,密密麻麻的朱紅印章晃得人眼暈。趙匡胤卻只是淡淡瞥了一眼︰“幼主尚在,國不可一日無君,但這皇位……”
“臣等懇請趙將軍登基!”武將們齊刷刷跪倒,甲冑撞擊金磚的脆響震得梁上積塵簌簌落下。文官們面面相覷,最終還是範質帶頭,不情不願地彎下了膝蓋。
柴宗訓被宮女扶著站起來,小臉煞白,聲音細若蚊蠅︰“朕……朕願禪位于趙將軍。”
趙匡胤上前一步,扶住他的肩膀。小家伙嚇得渾身發抖,卻被他按得動彈不得。“陛下放心,”趙匡胤的聲音放得極柔,“我定會保你柴氏子孫平安富貴。”
禪位詔書宣讀時,殿外傳來了三聲禮炮轟鳴。陽光透過雕花窗欞照進來,在金磚地面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龍椅上的雕龍在光線下栩栩如生,仿佛隨時會騰空而起。
登基大典定在三日後,趙匡胤卻在當日午後就搬進了萬歲殿。太監們捧著龍袍玉帶伺候他更衣,指尖的顫抖透過綢緞傳過來。他對著銅鏡整理冠冕,看見鏡中映出的陌生面孔,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傍晚時分,趙普捧著奏折進來,看見趙匡胤正擺弄著周世宗留下的那柄玉斧。燭火在玉斧上流動,泛著幽幽的綠光。“陛下,”趙普將奏折放在案上,“慕容延釗將軍請旨,要率部鎮守北疆。”
趙匡胤頭也沒抬︰“準了。給他三萬精兵,糧草從優。”
“韓令坤將軍說京畿防衛空虛,請求擴充禁軍編制。”
趙匡胤放下玉斧,轉過身來。燭光在他臉上投下深深的溝壑︰“告訴他,禁軍夠多了。讓他把手里的城防圖交上來,改任侍衛親軍馬步軍都指揮使。”
趙普筆尖一頓,墨滴在奏折上暈開個小黑點。“陛下,韓將軍手握京畿兵權多年,驟然調任恐生變故。”
“變故?”趙匡胤走到窗前,望著宮牆外漸漸亮起的萬家燈火,“他能有什麼變故?”
話音剛落,殿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王彥升掀簾進來,臉上帶著驚慌︰“陛下,韓令坤將軍在府中召集部將,說要……”
“說要什麼?”趙匡胤轉過身,燭火在他眼中跳動。
“說要清君側,誅小人!”王彥升單膝跪地,聲音發顫,“屬下剛從他府外經過,听見甲冑踫撞聲,恐怕……”
趙匡胤走到案前,拿起那枚玉斧在掌心掂量著。“趙普,擬旨。”他聲音平靜無波,“升韓令坤為侍中,賜黃金千兩,明日起程前往鄆州赴任。他麾下親兵,全部調往嶺南戍邊。”
趙普飛快地寫著,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王彥升抬頭望著趙匡胤,只見他望著燭火出神,龍袍的陰影在牆上扭曲變形,像一頭蓄勢待發的猛虎。
夜色漸濃,萬歲殿的燭火亮到深夜。當太監們進來換燭時,看見案上的奏折堆積如山,而趙匡胤正對著一幅軍事地圖凝神細看,手指在汴梁城的位置重重一點,留下個淡淡的指印。
第三章 杯酒之間的刀光劍影
新朝的第一場雪來得比往年早,鵝毛大雪紛紛揚揚落了整夜,把汴梁城裹得嚴嚴實實。清晨時分,宰相府的青石板路被掃出條窄窄的通道,趙普踩著薄雪走進宮門時,靴底的積雪咯吱作響。
萬歲殿里暖意融融,趙匡胤正對著炭火盆烤著手,龍袍的下擺垂在炭火邊,被熱氣燻得微微顫動。“陛下,”趙普捧著奏折躬身行禮,“各鎮節度使的賀表都到齊了,只有昭義節度使李筠的奏折還沒到。”
趙匡胤從炭盆上抬起手,掌心已被烤得通紅。“李筠?”他指尖在案上輕輕叩著,“他在澤潞擁兵自重多年,怕是不服新朝。”
“要不要派兵……”
“不必。”趙匡胤打斷他的話,目光望向窗外飄落的雪花,“明日在御花園擺宴,召慕容延釗、石守信他們來賞雪。”
趙普心里一動,低頭應諾。退出殿門時,他看見王彥升正捧著一疊甲冑往偏殿走,甲片上的寒霜遇著暖意,正往下滴著水珠。
次日雪停,御花園的亭台樓閣都罩在皚皚白雪中,紅梅在白雪映襯下開得格外嬌艷。太監們在暖亭里擺開宴席,銅爐里燃著上好的銀絲炭,把亭內烘得暖烘烘的。
石守信第一個到,他剛從北疆回來,臉上還帶著風霜,見到趙匡胤連忙行禮︰“陛下,北疆安穩,契丹人不敢南下。”
趙匡胤笑著扶起他︰“有你在,朕自然放心。”他指著桌上的酒壺,“這是西域進貢的葡萄酒,嘗嘗。”
陸續有將領到來,慕容延釗、高懷德、王審琦……個個都是當年陳橋兵變的功臣,如今都身居高位。暖亭里很快熱鬧起來,酒盞踫撞聲、說笑聲混著炭火爆裂聲,驅散了冬日的寒意。
酒過三巡,趙匡胤放下酒杯,望著窗外的雪景嘆了口氣。“諸位可知,”他聲音帶著幾分疲憊,“朕近來總睡不安穩。”
石守信端著酒杯的手一頓︰“陛下富有四海,還有什麼煩心事?”
“這龍椅不好坐啊。”趙匡胤拿起酒壺給自己斟滿,酒液在杯中晃出細碎的漣漪,“當年若不是諸位擁立,朕哪有今日?可夜夜夢見兵變之事,總怕哪天也有人把龍袍披到別人身上。”
暖亭里的喧鬧瞬間消失,將領們面面相覷,額頭漸漸滲出冷汗。慕容延釗猛地起身,單膝跪地︰“陛下!臣等對朝廷忠心耿耿,絕無二心!”
“起來起來,”趙匡胤連忙扶起他,“朕知道諸位忠心。可你們手下的人呢?萬一哪天他們貪圖富貴,把黃袍加在你們身上,到時候你們是從還是不從?”
這話像塊巨石投進湖面,將領們的臉色變得煞白。石守信“噗通”一聲跪下,聲音帶著哭腔︰“陛下!臣等愚鈍,求陛下指條明路!”
趙匡胤扶起他,親手為他斟上酒︰“人生在世,不過圖個富貴安穩。諸位跟著朕南征北戰,也該享享清福了。不如把兵權交出來,朕賜你們良田美宅,金帛美女,咱們君臣相安,豈不美哉?”
暖亭里靜得能听見炭火爆裂的聲響。慕容延釗望著趙匡胤臉上溫和的笑容,卻覺得那笑容背後藏著刺骨的寒意。他咬了咬牙,摘下腰間的兵符雙手奉上︰“臣願交出兵權!”
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石守信、高懷德、王審琦……一個個將兵符放在桌上,兵符踫撞的脆響在暖亭里回蕩。趙匡胤看著桌上整齊排列的兵符,端起酒杯︰“好!諸位如此識大體,朕敬你們一杯!”
酒液入喉辛辣,石守信卻品不出滋味。他望著窗外白雪覆蓋的假山,忽然想起陳橋驛那晚的刀光,只覺得後頸一陣發涼。
宴席散後,將領們踩著薄雪離開御花園,背影都帶著幾分蕭索。趙普走進暖亭時,看見趙匡胤正把玩著那些兵符,炭火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影。“陛下,”趙普躬身道,“韓令坤在鄆州招兵買馬的消息已經查實,他府中私藏的甲冑足有三百副。”
趙匡胤將兵符推到一邊,拿起一塊烤得滾燙的炭塊在地上劃著︰“傳旨,改任韓令坤為天平軍節度使,即刻離京赴任。他麾下的親兵,全部調往嶺南戍邊。”
趙普點頭應是,目光落在地上的炭痕上,那歪歪扭扭的線條像一張無形的網。
三日後,汴梁城的積雪尚未消融,石守信等人的府邸卻熱鬧起來。太監們捧著聖旨登門,賜下的良田、綢緞、奴僕清單長得能拖到地上。百姓們圍在街角議論紛紛,都說新皇體恤功臣,賞賜之厚前所未有。
石守信站在府門前接旨,看著那些綾羅綢緞被抬進府,臉上卻沒半分笑意。管家湊過來低聲道︰“將軍,剛收到消息,韓將軍離京時被搜出私帶兵器,已經被陛下貶為庶民了。”
石守信猛地攥緊拳頭,指甲深深嵌進掌心。寒風卷著雪沫子打在臉上,像無數根細針扎著疼。他望著皇宮的方向,朱紅宮牆在白雪映襯下格外刺眼,忽然覺得那宮牆之內,比北疆的冰原還要寒冷。
與此同時,御書房里的趙匡胤正展開一幅新繪制的軍事地圖。趙普在一旁研墨,看著陛下用朱筆將禁軍兵權一分為三,分別交給了三個資歷尚淺的將領。“陛下,”趙普忍不住開口,“慕容延釗他們畢竟是開國功臣,如此安排會不會……”
趙匡胤放下朱筆,拿起一塊玉佩在地圖上摩挲著,玉佩的稜角將“澶州”兩個字磨得發亮︰“功臣?能共患難的是兄弟,能共富貴的才是功臣。”他忽然笑了笑,將玉佩扔給趙普,“賞你的,算是替朕盯著那些功臣。”
趙普接住玉佩,觸手冰涼。窗外的陽光透過窗欞照進來,在地圖上投下長長的光斑,那些光斑隨著日頭移動,像極了當年戰場上追逐的刀光劍影。
傍晚時分,王彥升急匆匆闖進御書房,手里捧著一封密信。“陛下,昭義節度使李筠在澤州起兵反了!”他將密信呈上,聲音帶著驚慌,“他聯合北漢,已經攻下了潞州!”
趙匡胤接過密信,信紙在他手中簌簌作響。他看完後將信紙揉成一團扔進炭盆,火苗“騰”地竄起,將信紙燒成灰燼。“傳旨,”他聲音陡然轉厲,“命石守信為招討使,慕容延釗為副帥,即刻領兵平叛!”
王彥升領旨退下,趙普看著趙匡胤緊繃的側臉,忽然明白這場賞雪宴的真正用意。那些被收回的兵權,此刻正化作最鋒利的刀,指向了不听話的臣子。
夜色漸深,御書房的燭火亮到天明。當第一縷陽光照進殿內時,趙匡胤正對著地圖上的澤州城凝神細看,指尖在城池邊緣輕輕劃過,留下一道淺淺的痕跡。城外的積雪正在消融,而一場新的風暴,已經在千里之外的澤州醞釀成形。
第四章 澤州城下的鐵血決斷
澤州城的城門在戰火中搖搖欲墜,李筠身披重甲站在城頭,望著城外黑壓壓的宋軍陣列,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趙匡胤篡奪周室江山,咱們今日便要替天行道!”他將長槍往城磚上一拄,槍桿震顫著發出嗡鳴,“北漢的援軍已在城外十里扎營,等他們到了,咱們前後夾擊,定能活捉趙匡胤!”
城下的宋軍陣中,石守信勒住戰馬,望著城頭飄揚的“李”字大旗,臉色凝重。“慕容將軍,”他側頭對身旁的慕容延釗道,“這李筠是員悍將,澤州城又地勢險要,硬攻怕是要吃虧。”
慕容延釗擦拭著手中的長刀,刀刃在陽光下閃著寒光︰“怕什麼?陛下賜下的新造床弩已運到陣後,今夜咱們先轟開城牆一角,明日一早就沖進去!”
兩人正說著,陣後傳來一陣騷動,只見數輛巨大的床弩車被士兵們推了上來,弩箭粗如兒臂,箭頭閃著幽藍的光澤。石守信看得眼皮一跳︰“這好家伙,一箭就能射穿城樓吧?”
“何止城樓,”慕容延釗咧嘴一笑,“連鐵甲都能射穿,李筠的好日子到頭了。”
夜幕降臨時,宋軍陣中突然響起號角聲。李筠正在城樓上飲酒,听到號角聲猛地站起,只見數道黑影劃破夜空,帶著尖銳的呼嘯射向城樓。“快躲!”他一把推開身邊的副將,自己卻被弩箭擦著肩膀飛過,帶起的勁風刮得臉頰生疼。
“轟隆”一聲巨響,城樓的東南角被弩箭擊中,磚石飛濺,十幾個士兵慘叫著摔下城牆。李筠扶住搖晃的垛口,望著城外宋軍陣中亮起的火把,牙齒咬得咯咯作響︰“趙匡胤好狠的手段!”
三更時分,城外突然傳來喊殺聲。李筠登上城樓,看見宋軍正借著夜色架雲梯攻城,床弩車不斷發射,城牆已被轟開一道丈寬的缺口。“放箭!扔滾石!”他嘶吼著指揮士兵抵抗,箭矢如雨點般射向城下。
石守信親自擂鼓助威,慕容延釗提著長刀站在缺口旁,等城頭的火力稍弱,立刻大喊︰“弟兄們跟我上!”他率先躍過缺口,長刀揮舞著砍翻迎上來的敵兵。
城頭上的李筠見狀,提著長槍沖過來,與慕容延釗戰在一處。兩人你來我往戰了二十多個回合,李筠漸漸體力不支,被慕容延釗一刀劈中肩頭,慘叫著摔下城樓。
“主帥落馬了!”叛軍頓時潰散,宋軍趁機涌入城中,喊殺聲在街巷間回蕩。石守信騎馬進城時,看見慕容延釗正踩著李筠的尸體大笑︰“這反賊,終究不是咱們的對手!”
澤州城平定的消息傳到汴梁時,趙匡胤正在御花園賞花。趙普捧著捷報上前,看見陛下手里正把玩著一朵剛開的牡丹,花瓣上還沾著露水。“陛下,石將軍和慕容將軍已攻克澤州,李筠兵敗身亡。”
趙匡胤將牡丹放下,接過捷報看了一眼,隨手遞給趙普︰“知道了。傳旨嘉獎全軍,石守信晉封衛國公,慕容延釗晉封河南公。”
“陛下英明。”趙普頓了頓,又道,“李筠的余黨還在潞州頑抗,要不要讓石將軍乘勝追擊?”
趙匡胤走到池塘邊,看著水里游動的錦鯉︰“不必。讓石守信回師汴梁,留慕容延釗鎮守澤潞。”他忽然轉過身,目光銳利,“你覺得,下一個會是誰?”
趙普心里一凜︰“陛下是說……淮南節度使李重進?”
“此人素有野心,”趙匡胤點頭,“當年周世宗在時就對他頗有忌憚。如今李筠已滅,他定會心生不安,咱們得先下手為強。”
三日後,趙匡胤下旨,改任李重進為平盧節度使,即刻離鎮赴任。旨意送到淮南時,李重進正在府中召集部將議事,看到聖旨當場將茶杯摔碎︰“趙匡胤這是要削我的兵權!他能容下李筠,豈能容下我?”
部將們紛紛勸進︰“將軍,不如反了!咱們坐擁淮南富庶之地,又有長江天險,定能與他分庭抗禮!”
李重進拔出佩刀,一刀劈在案上︰“好!傳檄天下,討伐趙匡胤逆賊!”
消息傳到汴梁,趙匡胤早有準備。他任命石守信為淮南道行營都部署,率十萬大軍南下平叛。臨行前,趙匡胤親自到城外送行,將一面“得勝”旗交到石守信手中︰“淮南就交給你了,務必速戰速決。”
石守信單膝跪地,接過旗幟︰“臣定不辱使命!”
大軍開拔時,旌旗蔽日,甲冑如林。趙匡胤站在高坡上望著遠去的隊伍,趙普在一旁道︰“陛下,李重進有長江天險,又經營淮南多年,怕是沒那麼容易平定。”
趙匡胤微微一笑︰“朕早已派了人去策反他麾下的將領,不出一月,必有好消息。”他望著南方的天空,眼神深邃,“這天下,該徹底姓趙了。”
長江岸邊的采石磯,李重進正指揮士兵加固防線。江面上戰船密布,旗幟飄揚,他站在船頭,望著北岸的宋軍大營,心里卻隱隱不安。昨夜收到密報,說麾下的先鋒官已經暗中降宋,這讓他如芒在背。
“將軍,”副將匆匆趕來,“北岸的宋軍開始架設浮橋了!”
李重進猛地回頭,看見北岸的宋軍正將一艘艘小船連接起來,浮橋在江面上迅速延伸。“開炮!把浮橋打爛!”他嘶吼著下令。
江面上的戰船立刻開炮,炮彈呼嘯著飛向浮橋,激起巨大的水花。但宋軍早有防備,盾牌手護住浮橋,工兵們冒著炮火繼續架設,浮橋很快就延伸到了江心。
“完了……”李重進看著越來越近的浮橋,眼前一黑,差點栽倒在船頭。他知道,長江天險已守不住了。
三日後,宋軍通過浮橋渡過長江,與李重進的叛軍展開激戰。叛軍軍心渙散,紛紛倒戈,李重進見大勢已去,在府中自焚而死。
捷報傳到汴梁時,趙匡胤正在舉行登基後的第一次科舉大典。听到淮南平定的消息,他當場宣布大赦天下,賜新科進士宴飲三日。御花園里頓時一片歡騰,文官們舉杯相慶,武將們則談論著平叛的功績。
趙匡胤端著酒杯走到高處,望著滿園的燈火,忽然對趙普道︰“天下已定,該休養生息了。”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傳旨,裁軍歸農,興修水利,讓百姓們好好過日子。”
趙普躬身應諾,看著陛下的背影在燈火中顯得格外高大。他知道,一個新的時代,已經悄然來臨。而那些曾經的刀光劍影,終將被史書輕輕翻過,只留下“杯酒釋兵權”的傳說,在汴梁城的晚風里代代流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