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二年的春天來得格外遲,洛陽城的柳樹抽芽時,劉秀還裹著三層狐裘躺在南宮前殿。案頭堆積的奏章已積了薄灰,最上面那封是西域都護府的捷報,墨跡在燭火下泛著暗紅,像極了當年昆陽戰場上凝固的血痂。
"陛下,該服藥了。"陰麗華的聲音從紗帳外傳來,帶著抑制不住的顫抖。劉秀費力地睜開眼,看見發間已染霜雪的皇後捧著藥碗,突然想起建武元年在 城稱帝那日,她穿著嫁衣騎馬奔來的模樣。藥汁入口苦澀,他卻笑著說甜,恍惚間又看見兄長劉演的臉在碗底浮現——那個總說他"謹厚如劉季"的大哥,終究沒能等到天下太平。
更漏聲在死寂的宮殿里格外清晰。劉秀強撐著坐起,讓太監取來雲台二十八將的畫像。燭火搖曳中,鄧禹的劍眉、吳漢的鐵面、耿蓞的長槍,都化作昆陽城外遮天蔽日的流星。他還記得自己騎著牛沖鋒時,耳邊呼嘯的不僅是風,還有綠林好漢們震天的喊殺。"當年以一萬破四十二萬,老天爺都站在我這邊......"話音未落,劇烈的咳嗽震得畫像簌簌作響。
陰麗華輕輕按住他顫抖的手,卻摸到一手冷汗。這些日子,他總在夢里喊著"子輿小兒"——那是自稱劉子輿的王郎,那個曾逼得他們夫妻在河北亡命天涯的勁敵。有次夜半驚醒,劉秀抓著她的手腕說看到了王郎的追兵,可窗外只有月光灑在太液池的殘荷上,泛著慘白的光。
尚書台的官員們仍在等著皇帝決斷政務。建武末年推行的度田令引發豪強反彈,奏章里滿是地方官被殺的噩耗。劉秀把竹簡扔在地上,卻再沒有年輕時拍案而起的氣力。他望著殿外飄揚的漢旗,想起統一中原後大赦天下的盛況,那時百姓們舉著"復見漢官威儀"的布幡,而今這四個字卻重得像座山,壓得他喘不過氣。
病榻前,太子劉莊紅著眼眶誦讀西域戰報。劉秀的目光越過兒子,落在宮牆上的《白狼慕德歌》——那是西南夷歸降時進獻的頌詞。"遠夷慕德,歸義來賓......"他喃喃重復著,突然苦笑出聲。三十年前在舂陵起兵,不過是想護一方安寧,誰能想到最後要為這偌大江山耗盡心血?
中元二年二月的夜格外冷。劉秀突然要去宣德殿,看他命人繪制的《光武中興圖》。畫師筆下,自己正端坐在洛陽南宮,群臣山呼萬歲。可他盯著畫中那個意氣風發的身影,只覺得陌生。"朕這一生,到底是成就了大業,還是辜負了太多人?"他問隨侍的太監,得到的只有沉默。
彌留之際,劉秀的思緒飄回了故鄉南陽。宛城集市的喧鬧、舂陵老宅的槐花、和陰麗華初遇時她發間的茉莉香,都混著血腥氣涌來。他看見更始帝劉玄的詔書,看見郭聖通被廢時絕望的眼神,看見馬援病死交趾後運回的薏苡......"文叔誤人,文叔誤人啊!"最後的呢喃消散在晨霧里,洛陽城的更夫敲響第五聲梆子,卻再喚不醒那個終結亂世的人。
當陰麗華顫抖著合上丈夫的雙眼,窗外突然春雷炸響。雨幕中,洛陽百姓們議論著皇帝駕崩前的異象——前夜太微星隕落,紫微星黯淡。而在南宮深處,那幅《光武中興圖》被雨水浸透,畫中帝王的面容漸漸模糊,仿佛在訴說︰再輝煌的功業,終抵不過歲月消磨,再傳奇的人生,也逃不開生死輪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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