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甦府的馬車里,氣氛壓抑得可怕。
車廂外是熱鬧的街市聲,車廂內卻靜得能听見彼此的呼吸。
甦明還沉浸在即將嫁給心上人的喜悅中,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揚。
她時不時偷偷看一眼身旁臉色鐵青的兄長,想開口分享這份喜悅,卻又不敢。
終于,甦曉先開了口,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像一塊沉重的石頭。
“說吧,到底怎麼回事?”
甦明一怔,“哥,我……我真的不知道。我只記得和薛姑娘一起喝了杯茶,然後頭就暈乎乎的,後面的事,就一點也想不起來了。”
“一點也想不起來?”甦曉的聲調陡然拔高,隨即又猛地壓下,他湊近了些,眼里布滿血絲,“你再仔細想想!有沒有見過什麼可疑的人?或者聞到什麼奇怪的香味?”
甦明被他嚇到了,努力地回憶。
腦海里只有一些破碎的片段。
迷茫中,她好像聞到一股味道夾雜著一股若有若無的冷冽的檀香……還有一張模糊的臉,好像是……
不,不是林淵。
她搖了搖頭,把那個可怕的念頭甩出去。
“沒有,哥,我真的不記得了。”她抓住甦曉的袖子,急急地辯解,話鋒一轉,帶上了懇求和嬌憨,“哥,你別問了,好不好?現在結果是好的呀!林淵他要娶我了!你不為我高興嗎?他可是林淵啊!”
甦曉看著妹妹那張被幻想浸泡得幸福滿溢的臉,心里那股不對勁的感覺愈發強烈。
這像一個巨大的陷阱。
而他的傻妹妹,正興高采烈地往里跳。
他忽然覺得一陣徹骨的寒冷。
如果妹妹真的是被人下了藥,那這件事就不是一樁陰差陽錯的風流韻事,而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陰謀。
是誰?
是誰把妹妹送進了林淵的房間?
目的是什麼?
僅僅是為了促成這樁婚事?
其實最有可能這麼做的就是薛寶釵,但是薛寶釵是甦曉的心上人,他選擇無條件的相信她。
可林家和甦家,雖同在姑甦,但素無深交,如今,甦家是皇帝陛下沒有被皇室認回去的時候的本家,林家是皇帝甦旭的岳家。
這兩家聯姻,無疑會震驚朝野。
究竟是誰,在甦明昏昏沉沉之際,將她送入了林淵的臥房?
那人,是存心要將這樁婚事坐實,還是另有圖謀?
僅僅為了成全甦明的一腔少女心思,便使出如此下作手段?
甦曉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茶杯邊緣,思緒翻涌如沸。
他下意識地想起薛寶釵那張淚光盈盈的臉,想起她昨夜在花園中獨自徘徊的身影。
那個總是帶著幾分怯懦,幾分溫婉的女子,會是幕後黑手嗎?
畢竟,她是唯一在場,且與甦明關系親近之人。
可理智卻像一道無形的鎖鏈,牢牢捆住了他的猜疑。
薛寶釵,是他心上之人,是他情竇初開,第一次喜歡上的人。
他怎能,怎舍得,將這罪名安在她身上?
林家與甦家,雖同處姑甦,卻向來少有交集。
一個是皇帝陛下未被認回之前的本家,一個是當朝權傾朝野的陛下的岳父家。
兩家若是聯姻,這消息一旦傳出,朝堂之上,必將掀起驚濤駭浪。
第二日清晨,林淵便匆匆入宮覲見甦旭,請求賜婚他與甦明。
甦旭端坐龍椅之上,手中茶盞險些滑落。
他費盡心機,才想到將薛寶釵送到賈寶玉身邊的法子,以此牽制賈寶玉,如今這突如其來的婚事,讓他措手不及。
“陛下,臣與薛姑娘,並無男女之情,當初成親,乃是奉父母之命。”
林淵垂首,聲音沉穩,卻難掩一絲尷尬,“只是成親當日,家中便遭逢變故,被抄家查辦。臣以為,這樁婚事,恐是……不受上天庇佑。”
他頓了頓,抬眼望向甦旭,見對方神色復雜,便接著道︰“是以,臣已與薛姑娘言明,日後……不再以夫妻相稱,各自婚嫁,各尋良緣。”
這番說辭,雖合情合理,卻總讓甦旭覺得哪里不對勁。
他目光沉沉地打量著林淵,試圖從那張平靜的臉上看出些什麼端倪。
然而,林淵只是靜靜地跪著,眉宇間帶著恰到好處的恭謹。
甦旭的指節在龍椅扶手上輕輕敲擊,一聲,又一聲,殿內死寂無聲,唯有這單調的聲響,像催命的鼓點,敲在林淵心上。
“不受上天庇佑?”甦旭終于開口,語調輕得像一片羽毛,卻帶著千鈞重量,“林愛卿倒是會為自己尋個好說辭。”
他的目光從林淵身上移開,望向殿外無盡的晴空,仿佛在與一個看不見的敵人對話。
“薛家那姑娘,朕听皇後說過,她素來溫婉懂事的。你單方面說與她各自婚嫁,她便應了?”
皇帝的聲音里听不出喜怒,卻讓林淵的後背滲出冷汗。
他知道,這道坎過不去了。
皇帝初登大寶,疑心甚重,任何巧合在他眼中都是預謀。
林淵俯下身,額頭幾乎貼上冰涼的金磚,“陛下,甦家小姐前些日子臣……臣與甦家姑娘已私下訂了終生。為保全姑娘清譽,臣萬死不辭。”
他沒有再提薛寶釵,而是將甦明的名節推到了台前。
這是他唯一的籌碼。
甦明是皇帝沒認回皇室前的親人,是甦家的女兒。無論如何,皇帝不能讓她蒙羞。
果然,甦旭沉默了。
林淵額頭冒出細密汗珠。
\"陛下息怒,臣絕無違抗聖意之心。只是......只是臣確實對甦家小姐情根深種,不敢欺君。\"
甦旭冷笑。
賈寶玉這人還真是沒變,這甦明,確實是他審美里那種乖巧又有才華的大家閨秀。
\"你可知甦明是何人?\"
\"回陛下,是您未認祖歸宗前的本家妹妹,已經被陛下封了縣主。臣自知配不上她,只是奈何情根深種。\"林淵答得滴水不漏。
甦旭眯起眼。
這小子心思深得很,連這層關系都調查得一清二楚。
難道......
林淵心頭一緊。
皇帝這副模樣,分明是起了疑心。可他已經沒有退路,只能賭一把甦旭會答應這樁婚事。
“好,很好。”甦旭忽然笑了,那笑意卻未達眼底,“既然你對明兒有情有義,朕便成全你們。明日,朕會下旨賜婚。”
林淵心中一松,正要叩首謝恩。
“不過,”甦旭話鋒一轉,身體微微前傾,一股無形的壓迫感瞬間籠罩了整個大殿,“你既要娶縣主,便是皇家人。日後,一言一行,都代表著皇家顏面。你,可明白?”
這哪里是提點,分明是警告。
林淵的心又沉了下去,“臣,遵旨。”
與此同時,薛寶釵正坐在窗邊,手里捏著一柄小巧的團扇,輕輕搖著。
丫鬟小翠從外面跑進來,氣喘吁吁,“姑娘,姑娘!宮里傳出消息,陛下……陛下給林大人和甦家那位縣主姑娘賜婚了!”
薛寶釵搖扇的手頓了一下,隨即恢復如常。
她轉過臉,一雙美目水波不興,唇角甚至還帶著一絲淺淡的笑意,“知道了,急什麼。”
她拿起桌上的剪刀,慢條斯理地剪去一截多余的線頭,動作優雅,仿佛在修剪一盆名貴的花。
只有她自己知道,剛才那一瞬間,藏在袖中的指甲,已經深深掐進了掌心。
疼,但很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