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茶甦明只是抿了第二口，忽然覺得茶湯澀得異常，舌尖泛麻。
眼前碧色紗帳緩緩暈開，像被雨水打濕的墨跡。
薛寶釵的影子忽遠忽近，嘴角那抹淺笑竟生出重影。
她想伸手揉眼，卻發現指節鈍得像凍住的木枝。
耳邊忽遠忽近地蕩起一句︰“甦姑娘，你看這屏風上的芙蓉繡得多艷？”
聲音溫軟得像貓，卻一下一下抓撓耳膜。
她努力想讓視線對焦，可房梁與牙雕花格忽然旋轉。
案上青瓷明明離得很近，看起來卻隔了千里水面。
她放下杯子，杯底撞桌的脆響被拉得極長，像一聲悶雷滾進深井。
驚覺不對時，脖頸已軟得撐不住頭，她只得倚在扶手上。
可玉扶手冰涼滑膩，她的手反被檐角般的雕花硌得生疼。
耳朵里灌滿了自己的心跳，咚——咚——像胡亂敲壞的鼓。
幻影里，薛寶釵俯身貼近，檀唇輕動，她卻听不清話語。
忽而所有燈火熄滅，只剩窗外稀薄的天光在睫毛上割過。
……
不知過了多久，一道男聲破開濃密黑霧——
“舍妹換件衣裳，怎地磨蹭半天？”
音色倨傲焦灼，像一根燒紅的鐵絲猛地烙醒她。
意識被拽出深水，耳邊卻還響著嗡嗡冰裂紋。
是哥哥的聲音，在走廊上來回踱步。
繼而是薛寶釵輕嘆，語調無辜得滴水不漏︰
“我也不知呢。這是林大公子的客房，甦小姐怕是不會來此。”
只這一句，甦明背上冷汗轟然炸開。
她急急睜眼，卻發現衣襟半敞，藕色外衫已褪至肩下。
喉口滾出嘶啞低喘，指尖抖得抓不住一縷薄紗。
這里是林淵的臥房？！
掌心冷汗順著腕骨滑進袖口，冷得她打了個寒戰。
縱是他不在場，只要傳出半句，自己名節亦如瓷瓶墜地。
還脫了外衣，就算林淵他人不在這里，自己的名節也保不住了。
甦明腦中嗡鳴，拼力撐起身子。環顧四周，雕花拔步床，紫檀木桌椅，博古架上擺滿珍玩古董……處處彰顯著主人的身份地位。
她慌亂地扯過散落在地的藕色外衫，胡亂往身上套。可顫抖的手怎麼也扣不上盤扣，系帶更是纏成死結。
門外哥哥甦曉的聲音愈發急促︰“寶釵姑娘，舍妹究竟怎麼了？”
薛寶釵語氣依舊溫婉，卻透著不易察覺的寒意︰“許是身子不適，甦公子稍等片刻，我去看看。”
甦明心急如焚，薛寶釵這是要進來了！
她咬緊下唇，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劇痛讓她勉強鎮定下來。她踉蹌著下床，躲進床後的山水屏風。
屏風後空間狹窄，幾乎容不下她。她緊緊貼著屏風，屏住呼吸，心髒狂跳。
幾乎同時，房門吱呀一聲打開。薛寶釵款步而入，環視一周，目光落在凌亂的床鋪和散落在地的衣物上。
她眸光微閃，嘴角笑意加深︰“甦姑娘？”
無人應答。
薛寶釵走到屏風前，伸手欲拉。
甦明屏風後大氣不敢出，指尖深深嵌入掌心。
千鈞一發之際，門外傳來甦曉焦急的呼喊︰“寶釵姑娘！舍妹可是在里面？”
薛寶釵手一頓，眸中閃過一絲厲色。她掩飾般輕咳一聲，轉身朝門口走去︰“可能不在這里，我去別處找找。”
房門再次關上，甦明緊繃的神經才稍稍放松。她無力地滑坐在地，後背已被冷汗浸透。
好險！
可她究竟是如何到林淵房里的？又是誰給她下了藥？
甦明思緒紛亂如麻，一個可怕的念頭涌上心頭︰薛寶釵！
她想起那杯龍井，想起薛寶釵指尖的涼意，想起她溫軟卻暗藏殺機的話語……
一切都指向薛寶釵！
可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嫉妒？
抑或是……更深層次的陰謀？
甦明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她扶著屏風站起身，緩緩走到門口，輕輕拉開一條縫隙。
昏暗的記憶碎片在她腦海中翻涌。她記得赴宴，記得薛寶釵遞來的那杯龍井，之後……便是一片空白。
難道那杯茶有問題？
甦明咬緊牙關，強撐著坐直身子。
指尖在衣襟上胡亂摸索，卻怎麼都系不好紐扣。
那些平日里熟悉的小玉扣，此刻仿佛都在跟她作對，一踫就滑開。
門外腳步聲又再次靠近，原來他們沒有走。
完了！她心里一陣絕望，這輩子都完了！
\"寶釵妹妹，你真的確定我妹妹沒來過這里？\"哥哥的聲音帶著明顯的懷疑。
薛寶釵輕笑一聲︰\"甦小姐那般知禮的人，又怎會獨自到男子房中？\"
話音剛落，門栓就被人從外面推動。
甦明嚇得魂飛魄散，慌忙扯過床榻上的錦被裹住自己。被角卻掛在了床柱上，她一扯，整個人都摔了下去。
\"哎呀！\"她忍不住輕呼。
門外瞬間安靜。
甦明捂住嘴，眼淚都快下來了。怎麼辦怎麼辦？這下真的完蛋了！
\"誰在里面？\"哥哥的聲音變得嚴厲起來。
門被重重推開。
甦明閉上眼，等著天塌地陷。
卻听到一個低沉的男聲響起︰\"讓開。\"
她猛地睜眼，看到林淵大步走了進來。
他黑色的袍子翻飛，眉宇間帶著一股子煞氣。掃了一眼躲在床角的甦明，又看向門口的薛寶釵。
\"有意思。\"他冷笑一聲。
甦明想解釋，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藥效還在，舌頭像棉花一樣軟。
哥哥從門外擠進來，一眼看到衣衫不整的妹妹，臉色鐵青︰\"甦明！你在干什麼？！\"
\"我...\"甦明聲音沙啞得厲害，\"不是的...我沒有...\"
\"沒有什麼？\"哥哥怒火中燒，\"你你你，背地里竟做這等齷齪事！\"
\"甦公子莫要著急。\"林淵語調平淡，\"不如先問問令妹，她是怎麼出現在我房中的？\"
甦明努力想站起來，腿卻軟得像面條。她只能坐在地上，拼命搖頭︰\"不是...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那是哪樣？\"哥哥冷笑，\"難道是我看錯了？\"
薛寶釵在門邊輕嘆一聲︰\"甦公子，這事確實...\"她欲言又止，一副為難的樣子。
\"確實什麼？\"林淵轉頭看她，\"薛姑娘有話不妨直說。\"
\"我本是想請甦妹妹到我房中品茶的。\"薛寶釵垂下眼簾，\"誰知她說要去淨房，出去許久都沒回來。我擔心出事，便讓下人四處尋找...\"
她頓了頓，聲音更小了︰\"沒想到竟在這里找到了。\"
甦明瞪大眼楮，想要反駁。可藥效讓她說話都困難，更別說解釋清楚來龍去脈。
\"你胡說！\"她用盡全力喊出這幾個字。
哥哥卻更加憤怒︰\"胡說？那你告訴我，你為什麼會在這里？為什麼衣服都脫了？\"
甦明看著哥哥憤怒的臉，心如死灰。
她知道無論怎麼解釋，都沒人會信。現在這個樣子，就算說破天也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