甦旭被她這突如其來的問話弄得一愣，下意識地松開了按著胃部的手。
他抬起頭，正對上黛玉那雙寫滿了擔憂與不安的眸子。
他清楚地看到，那雙清澈的眼楮里，此刻盈滿了真切的關懷，與前幾日那種帶著些許強迫意味的堅持截然不同。
他沉默了片刻，仔細權衡著措辭，既不想讓她過度自責，卻也無法再繼續否認身體的真實感受。
“玉兒，”他最終無奈地苦笑一聲，聲音里帶著一絲如釋重負的沙啞，
“若我說，我現在只要一看見綠色的東西，胃里便有些……翻江倒海，你可會信我？”
黛玉的臉頰“唰”地一下漲得通紅，紅暈迅速蔓延至耳根，一半是無地自容的羞愧，一半是難以言喻的心疼。
她先前只顧著埋首于那些醫書古籍，一心想著讓他快些康復，卻完完全全忽略了他最直接、最真實的感受。
她固執地以為他那些婉轉的推辭只是不領情、不識好歹，卻未曾想過，他是真的在默默忍耐，獨自承受著這份由她的“好意”所帶來的苦楚。
那雙往日里總是清澈明亮的眸子，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雨霧，水光瀲灩。她緊緊咬著下唇，聲音細若蚊蚋，帶著濃濃的鼻音︰
“我……我真的不知道會這樣……醫書上明明說，這些……這些都是疏肝理氣，清熱解毒的……”
說到最後，聲音里已滿是委屈與自責，仿佛做錯了事的孩子。
甦旭見她這副泫然欲泣的可憐模樣，心中那點因飲食而積攢的不快與郁悶頓時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難以抑制的憐惜。
他下意識地伸出手，想替她拭去眼角那將落未落的淚珠，指尖微動，卻又覺得此舉似乎有些逾矩，只得在半空中頓了頓，最終化為一聲幾不可聞的輕嘆。
“傻丫頭，醫書上記載的方子是死的，可人卻是活生生的。”
他溫聲細語地開解道，聲音柔和得仿佛能將人心底的堅冰融化，
“每個人的體質不盡相同，對食物藥物的反應自然也會有差異。你的心意，我全都明白，也全都收到了。
只是這法子，于我而言，確確實實是有些……水土不服了。”
黛玉用力吸了吸鼻子，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她抬起那雙依舊朦朧的淚眼，帶著一絲急切看向他︰“那……那可如何是好？你的身子……”
她最最擔憂的，始終還是他的健康。
甦旭見她依舊不忘自己的病情，心中暖流涌動，唇邊漾開一抹溫柔的笑意︰
“不急，調養身子本就非一日之功，豈能操之過急？我們慢慢來，總能尋到些更合宜、更溫和的法子。
眼下，至少……至少先讓我吃上一頓尋常的飯食，可好？”
他半開玩笑地說道，深邃的眼眸中帶著一絲顯而易見的懇求。
黛玉透過朦朧的淚光，清晰地看到了他眼神中那份真摯的請求，以及那一閃而過的、對“綠色食物”的深深忌憚。
她“噗嗤”一聲，被他那可憐兮兮的模樣逗得破涕為笑，臉上卻依舊帶著幾分不好意思的赧然。
“都怪我，自作聰明，險些成了那好心辦壞事的庸醫。”她小聲嘟囔了一句，像是終于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用力點了點頭，
“好！明日，明日我便親自去廚房盯著，讓他們給你做些你往日里愛吃的清淡小菜！不過……”她話鋒陡然一轉，那雙剛剛雨過天晴的眸子里又閃過一絲不容置疑的狡黠，
“藥還是得按時喝的，至于野菜嘛……我們可以少吃一些，或者換些不那麼‘青面獠牙’的做法，總不能因為一次不適，便因噎廢食，你說對不對？”
甦旭听她這般說，一顆懸了好幾日的心總算是放下了一半，臉上也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真切笑容。“如此甚好，多謝玉兒體諒則個。”
他凝視著她那副梨花帶雨卻又帶著幾分小女兒嬌俏與得意的靈動模樣，心中某個角落驀地一軟，那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澀似乎又悄然泛了上來，只是這一次，卻摻雜了更多難以言喻的暖意與柔軟。
這丫頭，雖然有些時候執拗得讓人頭疼不已，可這份毫無保留的真心實意，這份純粹的關懷，卻是這世間最難尋覓的珍寶。
黛玉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臉上的紅暈更深了幾分，如雨後初綻的桃花。
她匆匆忙忙地收拾好碗筷，正要轉身端著托盤離開，卻听見甦旭在身後用一種比往常更加低沉柔和的嗓音，輕輕地喚了她一聲。
“玉兒。”
她的腳步猛地一頓，有些疑惑地回過頭，帶著一絲詢問的目光看向他。
昏黃的燈光下，他的眼神顯得異常深邃，仿佛藏匿著萬千閃爍的星辰，又似一汪幽深莫測的古潭，帶著一種奇異的引力，要將人的心神盡數吸進去。
“這幾日，著實辛苦你了。”他緩緩說道，聲音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喑啞，“其實……”
他微微頓了頓，目光溫柔地落在她因方才哭過而略顯微腫的眼瞼和依舊有些泛紅的鼻尖上，唇邊緩緩勾起一抹極淡、卻又意味深長的笑意。
“其實，你為我著急上火，甚至偷偷掉眼淚的樣子，”他凝視著她，一字一句，清晰而緩慢地說道，“比起那些苦口良藥般的野菜，要‘滋補’多了。”
黛玉隨後又問道︰“你這幾日身子怎麼樣，可又有情緒不穩，著急上火的時候？”
這時候甦旭回憶了下，才意識到自己這幾日確實正常了很多，並沒有和以前一樣動不動情緒過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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