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怕什麼啊,有梁習大人在,這並州,亂不了。”
酒館里的伙計,笑呵呵地給新來的客商端上了飯菜,讓他們只管來並州做生意。
沈修假裝一副為難的表情,嘆息道︰“听說北疆那邊在打仗,若是楚國打贏了,就會從北面和西面,一起攻入並州。”
“後面,我可不敢帶著貨物往並州來了。”
其實,在軻比能被韓龍所殺之後,士頌就改變了自己原定的刺殺計劃。
既然軻比能死了,集中起來的影爪,也不用閑著了,直接向東,混入並州,繼續找機會刺殺梁習就是。
不論是士頌也好,還是沈修自己也好,都覺得,這次應該沒有問題了。
畢竟,他們都親眼看到韓龍在力竭之後,被軻比能的護衛砍成了肉泥。
此刻,不僅是酒館里的伙計了,就連在邊上喝酒的客人也出聲回應了。
“怕什麼!”
“並州只要有梁大人在,就一定沒事。”
“且不說梁大人有在後面暗中幫扶那中部鮮卑一把,楚國賊子只怕難以得勝。”
“就算是楚賊擊破了中部鮮卑,那又如何?”
“他們還真敢走白登道,殺入我並州?就算是他們真敢來,我並州兒郎,不論士兵百姓,合起來也有二三十萬壯丁,大家同仇敵愾,跟著梁大人一起,還怕他楚賊!”
說到最後,這客人端起面前酒碗,一飲而盡。
“你就放心大膽的在並州跑買賣吧,哈哈。”
听這人胡吹大氣一番後,沈修立刻拱手行禮。
“早就听聞梁習大人,乃是並州定海神針,有梁習大人在,並州定然穩如泰山。”
“但我听說,陛下有意南渡黃河,進入司隸,和楚國斗上一斗。如此大事,會不會把梁習大人調去南面,或者讓梁習大人秘密前去南面當軍師?”
這一發問,人群里,立刻有人回應。
“你就放心吧,遠了不說,就說前幾日,某家朋友,便認識刺史府上的僕從,還見梁習大人孜孜不倦,深夜都在處理政務,應對北方戰事。”
“這一時半刻,只怕都不會離開晉陽城。”
得了準信,沈修立刻笑著回應。“如此,我就放心啦。”
晉陽,東漢時期的並州治所所在。
歷史上,在三國時代,曹魏劃入了冀州。
只是如此這個時空,曹魏的力量被擠壓的太狠,並州,依舊還是東漢時期劃分的那個並州。
這天夜晚,夜色如墨,空氣凝滯。
夏日的悶熱,讓並州刺史府上的僕從,大多都趕著做完手頭的事,好搖著扇子休息。
而幾道人影,悄無聲息地落到了刺史府邸後院內牆之中。
黑色皮甲的影爪衛精銳,在沈修的帶領下,就這麼摸了進來。
府邸的巡哨護衛,並非庸人。
幾隊披甲持戈的衛士,沿著固定的路線,來回巡視,鎧甲摩擦,有規律的發出聲響,在寂靜的夜里,傳得老遠。
幾個跳躍之後,沈修伏在一處月洞門上方,那繁茂的藤蔓陰影里,屏息凝神。偷听著兩個路過的僕從,低聲的交談。
“大人議事快兩個時辰了,還沒散?”
“哪有這麼快,那北楚部今春起兵以來,若沒有我們的支持,中部鮮卑那邊,早就被打崩了。”
“現在把諸位大人請來商議下一批支援物資的事,只怕又要到後半夜去了。”
對話的聲音,隨著腳步聲遠去。
沈修,也帶著人,如同壁虎般滑下,落地無聲,迅速通過月洞門。
“書房,還是會客廳?”
略作思索,沈修還是決定先帶著人去書房。
畢竟都已經到了晚上,又是商議軍國大事,書房還是更加適合。
身後,攬諸、巰胃、伯奇、莊宏的身影也如鬼魅般閃現,緊隨其後。
書房內,氣氛凝重。
巨大的並州及北疆邊境周邊的地圖,幾乎鋪滿了整面牆壁,山川河流、部族勢力範圍等,都用不同顏色的墨線,標注出來。
並州刺史梁習,年過五旬,鬢角已染風霜,但腰背依舊挺直如松。
此刻正站在地圖前,手指用力點著地圖上代表中部鮮卑部落的區域。
他的聲音沉穩,帶著不容置疑的力度。
“東部鮮卑那幾個縮頭烏龜,被司馬仲達嚇著了,還真就湊了一萬人馬,前來支援。”
“只是這些不講究的,居然不帶糧草輜重。郁築 為求糧草輜重,居然求到了我這類。”
“唉,還真是打得好算盤啊。”
“不知諸位以為,我並州,該如何應對?”
他轉過身,目光掃過圍坐在檀木書案旁的幾個曹魏謀士,這些人中,不少人,還都是他梁習推薦給朝廷的。
他的副手,從前袁紹麾下謀主,得曹操賞識的辛毗,面容清 ,撫著頜下長須,沉吟半刻,才緩緩說道。
“明公所言極是。這些鮮卑人,什麼都喜歡算計一番。”
“只是如今,大局如此。陛下又南征在即,我們得保障並州安穩,為陛下提供後勤支持,決不能讓北楚部把我們拉入戰火。”
“既然東部鮮卑出了軍隊人手,我們出點糧草輜重,也不是不行。”
謀士常林,也是梁習心腹,卻有些猶豫。
“支持自然是支持的好,只是前不久探哨發回來的消息,說是北楚部的斥候戰,越發囂張,我們若是運輸輜重糧草,現在容易半路被陳到所劫。”
坐在下首的羊耽,乃是並州世家代表。
他們羊家,本來在泰山郡生活,只是隨著曹魏北退,他們羊家一大家子人,居然全部跟著一起跑過了黃河,進入了並州。
在場眾人中,羊耽最年輕,目光銳利,當即表明自己的態度。
“常公過慮,當務之急乃解北楚之患。既然東部鮮卑派出人手,我們資助一些糧草輜重,也是為了加強中部鮮卑的力量。”
“若是擔心楚國前來劫糧,我倒是有個辦法。”
等眾人都看向他後,他才笑著說道︰“讓東部鮮卑的人,自己派人來取糧,自己運回中部鮮卑就是。”
梁習听著眾人的回復,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書案光滑的桌面,發出的篤篤聲。
最後羊耽的建議,讓他大為滿意。
“好,此法甚好!”
書案另一側,坐著梁習的獨子梁施,一個約莫二十出頭的青年,眉眼間依稀有父親的剛毅。
他旁邊,則是一位英挺的年輕人,他的好友,北地郡出身的世家子弟傅嘏。
別看他一身文士裝束,青衫磊落。
但他手邊,卻有這樣一把長劍,劍柄的皮革,磨損的不像樣,但似乎也正印證了這把長劍的殺意。
這是一把常常被使用的劍,而非擺設。
畢竟︰漢節梅花留不住,借君一劍斬樓蘭。
傅嘏其人,其祖上,便是斬樓蘭的傅介子。作為傅家子弟,自然是以先祖為榮,多有習劍之人,而傅嘏,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如今,得了好友梁施的推薦,成為了梁習親衛武將。
此刻,他正听著梁習給辛毗等人分派任務,物資籌集,對接聯絡,路線探查等等。
但也就在這個瞬間,一聲極其輕微的異常響動,陡然從窗外傳來。
這聲音,在常人耳中,或許只是平常聲音,但在傅嘏耳中,卻如同驚雷炸響。
“錚!”
他整個人,彈射而起,長劍化作一道青影,對著書房的木門斬下。
速度奇快,書房內的人,沒人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木門在傅嘏的劍鋒下,如同紙糊般轟然碎裂,木屑紛飛如雨!
“來人,有刺客!”
而一道身影,似乎剛剛才從這里退到了門外走廊,這黑影,正是影爪衛中的壯漢莊宏。
可能是身形壯碩,移動過程中的聲響,讓常年習劍的傅嘏察覺。
傅嘏也是果斷,發現隱患之後,立刻出手。
莊宏被一劍逼退,又羞又怒,大喝一聲,掄起兩把實心鐵錘,就砸向傅嘏。
“鐺!”
身為一名劍客,傅嘏自然不會用劍去接鐵錘,他順著莊宏鐵錘砸來的方向,用劍輕輕一帶,四兩撥千斤,將鐵錘撥開。
但即便如如此,他也驚出一身冷汗,對面那刺客的力量,遠在自己之上。
方才傅嘏的喊聲,加上兩人這番交手的響動,自然引來了周圍的護衛。
“護衛大人!”
書房內,梁施反應極快,猛地拔出身側佩刀,一步搶到父親梁習身前,將其護在身後。
辛毗、常林、羊耽三人臉色煞白,驚惶中本能地縮向書案後方。
周圍的護衛,也立刻沖到眾人身邊,將他們護住。
“大人快走,從後門走!”
門外,莊宏咆哮著和傅嘏纏斗起來。
在周圍巡邏的護衛,也急忙趕了過來。
“該死!”
“直接強攻!”
沈修可不願意刺殺同一個人,連續失敗兩次。
“嗖!嗖!”
女刺客“攬諸”的身影,輕盈地出現在回廊的朱漆圓柱之後,素手翻飛。
數十點細如牛毛的飛針,天女散花般地飛了出去,射中了沖在最前面的三名護衛。
飛針含有劇毒,見血封喉。
這三人,身形猛地一僵,當即倒地而亡,但後面,更多的護衛,沒有半分猶豫,依舊沖殺過來,想要保護梁習。
“伯奇!攔住他們!”沈修的冷聲給一個影爪衛的手下,安排了任務。
“喏!”
伯奇應聲之後,將背在背上的鐮鉤槍取下,槍頭和槍桿在手上一轉,便組裝在了一起,變成了長桿武器。
而後,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配合“攬諸”的飛針掩護,就這麼和一群護衛搏殺起來。
另外一側,在忠心護衛的簇擁下,梁施死死護著父親,想要從書房的另一側撤離。
辛毗、常林、羊耽也連滾帶爬地跟了過去。
“哪里跑!”沈修身影矯健,飛身上前,雁翎刀橫切,在空中留下一道殘影。
“大人當心!”
護衛來不及擋住沈修這刀,他只能拼死上前,推開梁習,讓自己站在了梁習剛才的位置,而後被沈修,一刀兩斷。
“是你!”
“你是上次那個刺客!”
在危機時刻,梁習的思路運轉,明顯提高。
僅僅就是這一刀,這個身影和喊聲,他立刻想起了自己上次遭遇的刺殺。
上次也是眼前這人,差點就把自己砍死了。
但是上次,韓龍出手,救了自己,殺退了這些刺客。
“你們是楚國的刺客,你們是士頌的手下!”
梁習坐在地上,忽然高聲喊了出來。
沈修沒有承認,自然也不會否認,而是再次揮刀,斬向梁習。
只是此刻,梁施也好,其余的護衛也好,早就將他包圍。
“噗!噗!噗!”
本以為他們這邊,有著人數上的優勢。
但是在月光的照耀下,梁施只看到眼前閃過幾道寒光,身邊的三個護衛,就依次倒下。
這些護衛的咽喉處,赫然都插著飛刀。
“小心刺客暗器!”
那邊,傅嘏大聲提醒,梁施才發現,自己不遠處,還有一名卷毛長發的刺客。
只是他暴露了身形後,立刻有護衛欺身近戰。
這人,便是影爪衛中,擅長飛刀絕技的“巰胃”。只是他剛剛支援了沈修幾把飛刀,現在兩手空空,靠著走位和步法,和護衛糾纏,準備奪把武器,再做打算。
梁習和辛毗等人,在混亂之後,連連後退。
看著自己的兒子,在護衛們的輔助下,又和刺客搏殺起來,他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為自己兒子的安全,擔心不已。
就在他的注意力,全部都放在了眼前的刺客身上時。
他背靠的那面牆壁邊,緊挨著高大書架的陰影角落里,那個安靜的可怕,不被人察覺的黑暗之中,忽然出現了一道光。
那是代號“騰簡”的女刺客,最擅長隱匿之術,她早就在莊宏被發現後,趁著那邊亂起,神不知鬼不覺地潛藏于此,就連沈修都沒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梁習不知道,自己為了躲避刺殺,背靠過來,卻是自己走到了死神的門口。
“噗嗤!”
騰簡的動作簡潔到了極致,也快到了極致。
梁習身體猛地一僵!
他連轉頭看是誰殺了自己的機會都沒有,連嚎叫聲都來不及發出,就被一把匕首,刺穿了喉嚨。
他的身體,失去了所有支撐的力量,靠著冰冷的牆壁,緩緩地向下滑倒。
並州刺史梁習,曹魏在並州的定海神針。
今夜,死在了自家刺史府邸內。
“父親!”最先發現異樣的梁施,慘嚎一聲,沖到梁習身邊,在騰簡想要抽身離開的時候,投出了手上的佩刀。
或許是為父報仇心切,或許只是運氣好。
這刀,還真就刺穿了騰簡的小腿。
騰簡慘叫一聲,從空中落下,眼見周圍的護衛即將圍過來,她也是心一橫,大喊一聲“不要管我!”
而後,咬碎了牙里藏著的毒藥,當場自盡。
“撤!”
沈修沒有絲毫猶豫,果斷收刀,帶著剩余的影爪衛,向外突圍。
此刻,越來越多的護衛沖了過來,即便是他們再如何驍勇,只怕今天也都得交代在這里了。
“你們先走!”伯奇將鉤鐮槍一橫,選擇了斷後。
“賊子休走!”
得到支援的傅嘏,也是惱怒至極。
他身為梁習的親衛武將,眼見梁習在自己面前被刺殺,對于他來說,簡直是奇恥大辱。
今夜,他無論如何,也要留下一個刺客。
人貴自知,他知道自己只有一次機會,他們傅家的劍法里,在最後的危機時刻,是可以拼死斬出一劍的。
本來,他是準備斬殺刺客頭領沈修的。
但現在伯奇攔在了他的面前,他也顧不得許多。
手中那柄古樸長劍,發出一聲前所未有的龍吟,這一劍,是他們傅家劍法的精華一劍!
仿佛當年傅介子斬樓蘭的那一劍,凌厲無比。
即便是影爪衛的高手,也未能擋住這一劍。
伯奇想要避開,但這劍太快,最終直接被一劍斬斷了右臂。
血光沖天而起!
伯奇發出一聲淒厲到極點的慘嚎!
而傅嘏立刻補上一劍,斬下了他的頭顱。
只是這番爆發之後,他也沒有力氣,繼續去追擊跳牆逃走的其余刺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