謾罵聲戛然而止，換來的是與這風聲相近的嗚嚎，林如英冷不禁打了個寒顫，不知是被赫連良平的狠辣給驚的，還是被這驟然變大的風雪給凍的。
“將軍……”副將胡秋元低聲喚她，“這些俘虜，如何處置？”
林如英這才回神，目光掃過雪地，跪地投降者尚有兩千余人，伏在泥濘里戰戰兢兢，卻無人敢動，唯恐下一刀就落在自己的脖子上。
她收劍入鞘，抬頭看著越來越大的雪，深吸一口寒氣，說道︰“為免大雪封路，即刻召集全軍，前往薊州城，至于這些俘虜，暫且編為苦役，押送輜重，若有人敢心生惡念，無需稟報，當即誅殺！”
“諾！”胡秋元抱了抱拳，立刻分出人手執行將令。
鳳翥軍動作迅速，或收攏兵甲器械、或堆砌尸體焚燒、或分配俘虜押送、或通知東邊岔路上的伏兵來此集結，熱鬧，卻井然有序。
林如英翻身下馬，走到那具被赫連良平擲來的少年尸體前，看了好半晌，在將士來搬運的時候，鬼使神差的伸出手，闔上那雙圓睜的眼。
兩個鳳翥軍將士對視一眼，卻沒有說話，一旁的胡秋元看在眼里，上前問道︰“將軍，真要如實稟報主公？”
“如實。”林如英扭頭望著龍驤軍遠去的方向，火光在雪幕中已經隱沒，只剩一片暗紅的尾焰，“但只說事，不評人。”
胡秋元點了點頭，遲疑片刻，又抱拳道︰“將軍，末將不明白，這些匪兵作惡多端，您為何非要攔著……”
林如英一抬手，打斷了胡秋元的話，沉聲道︰“殺降一事若不慎傳出去，日後我軍再想攻城拔寨，必然遇到頑強抵抗，這絕非善事，公子不會不明白，他只是……”
她話到一半，又戛然而止，耳邊忽然響起方才赫連良平那句︰“你怎麼就確定，這不是小滿的意思？”——心底某處，像被細針扎了一下。
“算了，先不說這些了，快速打掃戰場，待回到薊州，再商議下一步計劃。”
“是！”
……
沁河，距離曲陽郡最東南不過三十里，而距離薊州城，也差不多只有兩百多里。
雪下一夜，還是不見變小，此時，河兩岸一片白茫茫，天地仿佛失了邊界。
項瞻率領一萬重甲鐵騎，沿著河岸踏雪緩行，馬蹄在積雪中深一腳淺一腳，時不時會趔趄一下，惹得張峰不斷咒罵。
“這賊老天，屬狗臉的，說變就變……”他一巴掌又拍在馬頭上，“你怎麼回事，連路都走不穩？都是馬，你怎麼就不能像青驍一樣？”
“行了，你有完沒完，都罵一路了！”項瞻一臉無奈，“你也真有意思，沒人跟你斗嘴，你就找馬兒的麻煩，當心它一生氣，給你掀河里去！”
“它敢！”張峰撇了撇嘴，手卻輕輕安撫起馬兒，同時往河里望去，見沿岸河水已經結冰，不禁微微皺眉，“項瞻，這水流不算急，照眼下這天氣，很快就會全部凍實，要是冰層足夠厚，豈不是給方令舟那老小子創造逃生條件了？”
他說這些，也是有依據的，畢竟義軍靠著冰層，可是打過不止一次勝仗了。
項瞻也望向河水，卻沒有回應，而是問身旁廉澄︰“幼清，若我記得不錯，當初你跟賈淼入豫平叛，是打算進攻抬雲關吧？”
“是。”廉澄點頭，卻又無奈一嘆，”只是方令舟多智，在關隘與沁河之間設下埋伏，我們剛一渡河，就遇見了叛軍探馬，為免暴露兵力，只能將其攔殺，當時還是我去追擊的，可惜……”
他沒有說完，項瞻倒也不再追問，淡淡一笑︰“誘敵深入，不算高明，卻好用。”
廉澄點了點頭，又道︰“你問這個，是有什麼打算？”
項瞻輕輕嗯了一聲，說道︰“抬雲關是進入豫州的主要通道，定然留有重兵把守，不能輕視。”
說著，轉頭望向身後，一萬重甲騎兵陣列如牆，寒鐵映雪，殺氣凝霜，“一萬重騎，若是野戰，面對十倍之敵也不懼，怕只怕我們孤軍深入……”
“孤軍深入？”他話未說完，張峰與廉澄便已異口同聲，目露驚疑。
二人對視一眼，張峰問道︰“不是說在河岸截斷方令舟退路嗎，怎麼就孤軍深入了？你難道還想憑借一萬鐵騎攻下抬雲關，殺入鄴邱不成？”
“攻下抬雲關不切實際，但取下鄴邱……”項瞻伸出手掌，翻了一下。
張峰一怔︰“什麼意思？”
“易如反掌。”項瞻輕笑一聲，伸手接著雪花，看著它在手心融化，淡淡說道，“取鄴邱容易，難的是如何守住，薊州城還沒傳來消息，方令舟那邊的動作我們也不清楚，抬雲關與鄴邱兵力配置，同樣尚不明朗。”
他頓了頓，握住拳，“但這場雪下的太及時了，如此下去，不出三日，必定封路，行軍艱難，若我們能繞過抬雲關，直奔鄴邱，我就有辦法將其佔據，屆時方令舟想要回援，也沒那麼快。”
“繞過去？”廉澄微微皺眉，抬手在雪幕中比劃了一下，“抬雲關東北三十里，便是沁河支流與飛泉嶺夾成的羊腸小道，可容兩人同時通過，但積雪封山，馬匹難行，更兼地勢險要，若被敵軍察覺，只需百人便可封死路口。”
“不錯。”項瞻點頭，目光卻愈發沉靜，“但若留五千騎佯攻抬雲關，吸引敵軍注意，剩五千騎趁雪夜疾行，人含枚、馬勒口，只需一夜便可通過。”
“你不會真打算襲擊鄴邱吧？”張峰倒吸一口涼氣，“萬一抬雲關守軍出城追擊，或方令舟提前回援，我們豈不腹背受敵？”
“所以我才要等。”項瞻抬眼望向西北，雪幕盡頭，仿佛有火光隱現，“等良平大哥攻下薊州，也等方令舟的反應。”
張峰雙眉緊蹙，不明白項瞻話里意思，廉澄倒是問出了最重要的問題︰“主公，恕末將愚鈍，鄴邱城池堅固，被方令舟經營多年，人心穩定，如何就能易如反掌的攻破了？”
“嗨，他有內應！”張峰大咧咧來了這麼一句。
廉澄心中一驚︰“內，內應？”
“你也認識。”張峰笑道，“那個王越，你還記得不？”
“王越？王大哥？！”廉澄目瞪口呆，盯著項瞻，由于激動而失了分寸，“兄弟，王大哥沒死？”
“沒有。”項瞻淡淡一笑，瞪了張峰一眼，隨即簡單把王越假降一事說了出來，在廉澄無以復加的震驚下，卻又潑了一盆涼水，“不過，他不被方令舟信任，自然無法靠近城門，想要通過他助我們入城，不實際。”
廉澄愣住，張峰也又皺起了眉︰“不用他，那你用誰？藏在刺史府的內應？”
“人數太少，不起作用。”項瞻再次否定。
“都用不上，那怎麼破城？”張峰急了，“你這人真是麻煩，別賣關子，趕緊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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