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八,臨近傍晚,天氣有所轉涼。
拃水北端,水流聲算不得大,但秋風裹挾著草屑與沙塵,掠過水面時,還是帶起一股濕氣,吹打著河岸上的十余萬胡騎。
連日行軍,縱是以極善騎射的胡馬,也顯出了疲態。
屠那延走在隊伍前列,身邊是悶悶不樂的車黎皇子曲來,兩人並馬同行,卻久久不語,氣氛壓抑得如同鉛灰色的天空。
“太子殿下,”終究是曲來先開口打破了沉默,聲音里帶著刻意壓抑的試探,“鎖龍谷究竟發生了什麼,您好像很不願提起?”
他的目光掃過那些士氣不振的車昌王庭精銳,疑慮像野草般在心底瘋長,屠那延對鎖龍谷之戰的數次緘口,讓其曾經許諾助他奪取皇位的豪言壯語,也顯得蒼白無力。
屠那延濃眉一擰,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霾,隨即又被他強橫的氣勢壓下“哼,不過一時得失罷了,方令舟仗著詭計佔了點便宜,早晚有一日,本太子必將他碎尸萬段!”
曲來嘴角扯出一個勉強的弧度,並未接話,但心中的天平,已經開始劇烈搖擺。
屠那延在鎖龍谷的失敗,削弱了他的信心,而兩個時辰前,煌州傳來的告急文書石嘴關一日陷落,冀北義軍兵鋒直指煌州城,更讓他感到一股寒意。
助屠那延?還是保存實力,伺機為自己奪取利益?這是個需要重新衡量的問題。
他不再言語,只是沉默地驅馬前行,眼神閃爍不定,不知在盤算什麼。
屠那延將曲來的沉默看在眼里,心中暗罵一聲“牆頭草”,卻也無暇多顧。
煌州城,那是他在雍北的根基,更是他是否可以卷土重來的最重要支點,固僕恩雖老邁,但守城尚可,可若冀北義軍真的不顧一切強攻煌州,後果也不堪設想,他必須盡快趕到。
大軍正行進間,前去探路的斥候策馬返回,左手一錘右胸,說道“太子殿下,山谷之中發現大量馬蹄印,還有很多燃盡的火堆。”
曲來臉色驟變,當即喊道“有埋伏!”
屠那延沉默不語,望著前方那片兩山夾峙、地形險要的谷地,陷入沉思。
整個野狐峪,東西起伏四五百里,崖多路窄,其中以拃河貫穿南北二十多里,而河谷兩岸道路最寬,只要沿著河岸通過,不出兩日,便可抵達煌州城。
“埋伏?”屠那延冷笑一聲,“真要設伏,還會留下那麼多痕跡?擺明了是故弄玄虛,逼著我繞道,如此,少說也得多出五六日的路程,等我們到時,只怕煌州城早就沒了!”
他不顧曲來的疑慮,怒吼如同悶雷,“全軍加快速度,日落之前,必須穿過野狐峪!”
大軍繼續前進,很快進入山谷,屠那延邊走邊觀察路旁的篝火,當他走出十幾里,前軍已經接近出口時,更加確定,敵人不過是在迷惑他而已。
“曲來皇子,看到了吧!”屠那延輕笑一聲,“這些中原人最是狡猾……”
話音未落,兩側不算高聳、但植被茂密的山坡上,突然驚起大片飛鳥。
屠那延愣了一下,下意識抬頭望去,時間仿佛凝固了幾息。
“不對勁!”他暴喝出聲的剎那,山谷兩側驟然響起連綿的號角。
卻見數千輕騎赫然出現在兩側高地,不著鎧甲,也沒有沖鋒的勢頭,只是在號角聲下,拉滿彎弓,不斷從馬鞍兩側的箭囊中取出羽箭,向谷底傾瀉箭雨。
“有埋伏,反擊!”屠那延當機立斷,領大軍向谷口沖鋒。
這些胡馬倒也有可取之處,盡力發揮著騎射的長處,一邊沖鋒,還能適時回擊,只是不佔地利的仰射,讓他們的反擊看上去有些徒勞。
不斷有人中箭落馬,卻也只讓屠那延感到緊張,卻未有恐慌,只因為出口就在前面。
然而,當他以為即將擺脫伏兵,沖出峪口時,盡頭的地平線突然震顫起來。
一面巨大的“謝”字玄色大旗驟然出現,旗下謝明微、謝明端兩兄弟,身披重鎧,手持長刀,身後上萬人馬同樣皆披鱗甲,手持丈八長槊。
他們沒有吶喊,但具裝摩擦的金屬聲,和馬蹄悶雷般的轟鳴,卻帶來了一股毀天滅地的壓迫之感。
“鑿穿他們!”謝明端長刀一指,重騎方陣驟然提速,猶如洪流決堤。
沒有花哨的迂回,沒有虛張聲勢的吶喊,只有最純粹、最暴力、最野蠻的直線沖擊,目標直指剛從箭雨蹂躪中勉強沖出峪口、隊形散亂、驚魂未定的胡騎前軍。
砰砰砰砰,一連串鋼鐵與血肉的踫撞之聲接連響起。
重騎宛如燒紅的鐵鉗,頂著叮叮叮的箭雨,狠狠地楔進了混亂的胡騎軍陣,長槊輕易的洞穿皮甲,又挑飛人體,沉重的馬蹄,將倒地的士兵踏成肉泥,摧枯拉朽,勢不可擋。
胡騎在這狹窄的谷中,在這毀滅性的力量面前,機動優勢蕩然無存,脆弱得如同紙糊,瞬間被撕開、碾碎、淹沒。
殘肢斷臂四處飛濺,慘叫聲被淹沒在戰馬的嘶鳴里,僅僅一次沖鋒,不知數目的胡騎前軍,就幾乎被徹底打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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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賬!”屠那延咬牙切齒,直觀的兵種壓制,讓他的瞳孔瞬間收縮,心也一下沉到谷底,“曲來,快,隨我從側面撕開他們的……”
他怒吼著轉向身邊,卻發現——
“車黎的勇士們,隨我撤退,快!”曲來皇子尖銳呼喊,在嘈雜的戰場上異常刺耳。
他根本沒有任何猶豫,在親眼目睹了敵軍恐怖的伏擊力量、和重騎碾壓的威力後,心中的恐懼,以及對屠那延承諾的徹底失望,瞬間壓倒了一切。
什麼盟友?什麼皇位?活命要緊。
他完全不顧陷入重圍的屠那延,一勒韁繩,調轉馬頭,帶著麾下四五萬騎兵,朝著來時的方向,如同潮水般倉惶退去,甚至不惜沖撞了部分屠那延後續跟進的部隊,引起更大的混亂。
“曲來,你這背信棄義的懦夫!”屠那延嘶聲怒吼,卻也無濟于事。
盟友的臨陣退縮,比敵人的刀箭更讓他心寒,這突如其來的背叛,讓原本就因連番打擊而搖搖欲墜的車昌軍心,轟然崩塌。
就在車昌軍因曲來背叛,而陷入巨大恐慌混亂的剎那,山谷兩側驟然響起了又一陣激昂的沖鋒號角。
“殺——!”聶桓一馬當先,舞屈刀左沖右突,率領著早已埋伏多時的萬余輕騎,精準地從側後方狠狠切入。
輕騎的機動性和沖擊力,在這一刻發揮到極致,利用混亂高速穿插、分割、包圍,馬刀揮動,人頭滾落;長矛突起,血花飛濺。
失去了統一指揮和陣型的車昌士兵,如同待宰羔羊,在冀北輕騎的來回沖殺下成片倒下。
野狐峪,這片不算開闊的土地,徹底變成了修羅屠場,哀嚎遍野,尸橫滿地,血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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