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峰偏著頭,臉上瞬間浮現出清晰的指印,火辣辣地灼燒著,卻遠不及心頭那萬分之一的自責與惶恐。
他像個木頭樁子杵在原地,連呼吸都停滯了,所有的瘋狂、暴戾、桀驁,都在這一巴掌下被扇得灰飛煙滅,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懼和茫然。
赫連良卿撢去袖口並不存在的灰塵,直勾勾盯著張峰,看了半晌,長吁了口氣,冷冷問道“你在懷陟是怎麼答應我的?負荊請罪,這才過去多久?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
“他……他怎麼樣?”
“你自己不會去看?”
“我,我……”張峰喉結滾動,凹陷的雙眼中,終于不受控制的掉落一滴淚,“我不敢。”
“現在知道怕了?”赫連良卿側開身子,不冷不淡地說道,“他醒了,讓你進去。”
張峰神色一怔,眸中閃過一絲劫後余生的狂喜,隨即踉蹌著起身撞開房門,卻又在看見榻上之人的瞬間僵成石雕。
屋內彌漫著濃郁的藥味和淡淡的血腥氣,項小滿趴伏在床上,雙目緊閉,臉色蒼白如紙,嘴唇干裂得沒有一絲血色,後背肩胛處被厚重的紗布層層包裹,仍有暗紅的血痕隱隱滲出,將白色的里衣染出一片刺目的印記。
張峰在一瞬間淚如泉涌,噗通一聲跪倒在床前,膝蓋砸在冰冷的地面上發出悶響。
巨大的身軀因為無法抑制的顫抖而蜷縮起來,喉嚨里發出野獸受傷般的嗚咽,他伸出手,懸在半空,想要觸踫,卻又像怕驚擾了什麼,最終只是死死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項瞻……”他的聲音嘶啞破碎,帶著濃重的哭腔,“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床上的人似乎被這聲音驚擾,極其艱難地緩緩掀開了一絲眼簾,那眼神起初渙散無焦,過了好一會兒,才勉強凝聚在張峰那張涕淚橫流、寫滿絕望的臉上。
項小滿的嘴唇極其輕微地翕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麼,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張峰立刻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不顧一切地膝行向前,把耳朵湊近“項瞻,我在,你想說什麼,我在听!”
“瘋子,好疼……”極其微弱的氣流拂過張峰的耳廓,如同嘆息,“以後,听話,莫再,違令……”
短短幾個斷續的詞,卻像一道驚雷劈開了張峰混亂的思緒,他猛地抬起頭,正對上項小滿那雙因劇痛和失血而顯得格外幽深,卻仍帶著一絲微弱責備和難以言喻的深邃目光。
這目光像一把鑰匙,“ 噠”一聲,打開了他心中從未有過的閘門。
所有的懊悔、恐懼、自責瞬間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化作滾燙的液體洶涌而出。
“我發誓!項瞻!我張峰對天發誓!”他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嘶啞卻帶著斬釘截鐵的決絕,“從今往後,絕不擅自行動,絕不違抗軍令,若有違誓言,天打雷劈,萬箭穿心,叫我永墮修羅地獄,不得超生……你,你好起來,別嚇我!”
字字泣血,擲地有聲,屋內的空氣似乎都為之一滯。
項小滿的眼神在他布滿血污和淚水的臉上停留了片刻,那雙深邃的眼眸深處,掠過一絲極其復雜難辨的微光,隨即被更深的疲憊淹沒。
他極其輕微地、幾不可查地點了下頭,便再次無力地闔上了眼楮,仿佛剛才那短暫的清醒已耗盡了他最後一絲氣力。
張峰依舊跪伏在那里,額頭貼著冰冷的地面,身體劇烈地起伏著,像一頭終于被套上枷鎖、馴服的洪荒巨獸,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和無聲的哽咽。
過了許久,直到他粗重的呼吸稍稍平復,項小滿的聲音才又極其微弱地響起,如同耳語“傳令,聶桓,鐘瑜來見我……你戴罪之身,立即,閉門思過。”
“好,好!我這就去!這就去。”張峰哪還敢多說一個不字,立刻收斂情緒,抹了把臉,踉蹌著起身,推開門,對著外面急切等候的眾人嘶聲道,“鐘瑜,聶桓,主公召見,其余人等,退下!”
鐘瑜和聶桓對視一眼,壓下心中的驚疑與憂慮,快步閃身進屋。
房門再次緊閉,隔絕了張峰,也隔絕了外面將領們更加焦急的竊竊私語。
屋內,項小滿居然坐了起來。
鐘瑜和聶桓走到床前,不禁同時愣了一下,但鐘瑜卻好似明白什麼似的,抱拳行禮後,試探著問道“主公可是為張將軍唱了一出苦肉計?”
“呵呵,那瘋子不好管,只有這樣才能讓他真的長記性。”項小滿微微一笑,臉色雖然依舊慘白,但精神卻跟剛才大相徑庭。
“難怪那些大夫初診之後,會是那種神態。”鐘瑜恍然大悟。
一旁的聶桓也明白了事情原委,頓時皺起了眉“主公安危干系整個義軍,想要約束將領,可依軍法,就算關系親近不忍責罰,也可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怎能如此……”
“好了,我心中有數,此事就不要再提了。”項小滿揮手打斷,當即扯開話題,正色道,“劉文康授首,定會震動朝野,雍北方面也會有所警惕,石嘴關是下一步關鍵,趁此機會,示敵以弱,可放出我重傷垂危,甚至……已死的消息,讓敵人放松警惕。”
他頓了頓,接著說,“叫你們過來,也是因我近日不便出現在大眾視野,即日起,便由你二人暫代全軍指揮,務必盡快恢復戰力,重建城防,穩定民心,十日後,待後續人馬全部抵達,立即兵發石嘴關。”
鐘瑜臉色凝重,深深一揖“末將領命,定不負主公所托!”
“主公安心養傷,城防及整訓事宜,末將與謹如定竭力而為!”聶桓也抱拳道,遲疑片刻,又問,“主公,末將還有一事,不知該不該說?”
項小滿以為聶桓是抓著他以身犯險的事不放,不禁微微皺眉,不冷不淡地說道“有話就說。”
聶桓放下手,沉聲道“末將檢查縣府,在牢里發現一名囚犯,身旁居然還有一柄宣花大斧……”
“唐九田!”項小滿立時喊了出來,因為激動而扯痛背後刀傷,讓他倒抽了兩口冷氣,卻還是一把抓住了聶桓,“他怎麼樣?”
聶桓不認識唐九田,自然不明白項小滿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反應,看了一眼鐘瑜,遲疑片刻,才說“他自盡了。”
“自,自盡了。”項小滿臉色一滯,抓著聶桓的手,緩緩松開,沉默良久,才輕輕嘆了口氣,“他沒有再降朝廷,想來是沈譚等人力保,劉文康才沒殺他……我知道了,將其好生安葬,你們……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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