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軍營地，中軍大帳。
燕朔和赫連良平靜坐不語，默默聆听秦光、楚江和賀羽匯報折音谷的追擊過程。
等三人講完，帳內安靜了片刻，燕朔才長長一嘆︰“唉，有時候，真是不得不相信天意，此等絕境，他居然也能逃出去……看來，他也不敢確認混亂的戰場會如何變化，因此才讓麾下心腹先一步撤離，為將者能做到如此程度，也著實令人敬佩。”
“或許，這本就是他設計好的。”赫連良平淡淡說道，“折音谷有我軍駐守，並非什麼隱秘之事，他也不敢料定你是否會將之調離，遣近萬黑甲軍先行，若遇伏，自會有人回稟，他便可再謀退路，若無人通稟，他自可泰然通過，只是沒料到，我們會重新設伏罷了。”
此言一出，秦光等人皆是一怔，燕朔也蹙了下眉，凝視著赫連良平。
赫連良平自然覺察到眾人的異樣目光，卻是不以為意的輕笑一聲，端起茶盞，慢條斯理喝了起來。
便在此時，帳外響起“報——”的長音。
“進來！”燕朔道。
一名將領應聲入帳，雙手捧著一個木盒，身後跟著幾個軍士，押著失魂落魄的劉安。
將領單膝跪地，沉聲道︰“啟稟將軍，我等奉令圍城一晝夜，城內殘兵突生嘩變，劉耿被亂刀砍死，此乃其項上人頭。”
燕朔心中暗驚，面上卻不動聲色，扭頭看了眼赫連良平，卻見他已經緩緩站起，走上前打開了那木盒。
劉耿的頭顱展現，依舊雙目圓睜，赫連良平靜靜看了一會兒，嘴角露出一絲笑意︰“想當初在柳溪村，我們可是險些著了他的道，沒想到，竟然落了個死無全尸的地步。”
他頓了頓，瞥了一眼劉安，打量了幾眼，又轉身坐下，“到底是皇親貴冑，也該給他個體面，不如派人送往邯城，呈獻順天皇帝御前，如何？”
他轉頭，看著燕朔，眼中炙熱。
“如此挑釁，你就不怕橫生枝節？”燕朔問道。
赫連良平笑道︰“枝節越多越散，剪除的時候也更容易，不是嗎？”
燕朔微微頷首，心里已經認同，卻未給與明確答復，此時的目光，也注意到劉安身上︰“他是？”
將領連忙說道︰“回將軍，此人姓劉名安，字靜和，本是西召鎮北將軍府的一名斥候營郎官，因得劉耿賞識，被擢為親軍都尉。”
將領頓了下，接著說，“此次大戰，他從始至終護在劉耿身邊，未曾有片刻懈怠，劉耿被殺之後，唯有他守在尸體旁邊，末將念其忠義，便將他帶了過來。”
燕朔微微挑眉，又重新打量起劉安，然而看到的，卻也只是一個狼狽的敗將模樣︰衣甲破損，便體血污，大腿和手臂纏著白布，頭發凌亂覆面，透過發絲，隱約可見滿臉的血痂和無神的雙眸。
“別無他求，只願速死！”寂靜的環境中，幾個字突然從他發絲下傳出來，沒有感情，沙啞如磨盤旋轉，低沉卻又清晰。
眾人皆是面露不忍，唯有赫連良平嗤笑一聲，不屑道︰“哼，倒是挺有骨氣，既然如此，那就拉出去砍了吧。”
“且慢！”燕朔微微皺眉，瞥了一眼赫連良平，而後對那捧盒的將領說道，“先帶下去好生看管，另外派出快馬，將劉耿首級送往邯城。”
不等他回應，又立刻對秦光等人說道，“速傳軍令，命聶桓領「鳳翥軍」在雞嶺關外列陣，其余兵馬速速清理戰場，半個時辰後，大軍拔營後撤十五里。”
“是！”幾人同時抱拳領命，齊齊退出大帳。
一時間，帳內又僅剩燕朔與赫連良平。
“宇文崇澤不敢出兵，你未免太過謹慎。”赫連良平先是駁了一句，而後問道，“你這麼著急把人支走，可是又要與我講什麼大道理？”
“道理你都懂，自然不需要我多說。”燕朔淡淡說道，“只有一點，主公馬上就要來了，我希望你在他面前，能少提那些陰謀，也少說殺降的話，譬如，對羅不辭撤退的猜測，以及剛才……”
“行了，”赫連良平起身，“該怎麼做，還用不著你來教我。”
“你干什麼去？”
“接收北陵郡。”
燕朔凝望赫連良平的背影，眉頭再次蹙起，對他陰暗的心理，卻也是無可奈何，獨坐了半盞茶的時間，便也起身出帳，準備處理大戰後的收尾工作。
劉耿因士兵嘩變被殺，羅不辭不知所蹤，七八萬大軍幾近覆滅，消息傳到本就空虛的北陵郡各縣，讓城內零散的守軍再無一絲負隅頑抗的心思，紛紛獻城投降，赫連良平率領「龍驤軍」，以摧枯拉朽之勢，迅速佔領整個北陵郡。
……
六日後，三月廿四，閭州城，燕王府門前。
赫連良平一身戎裝，仗劍而立，盯著那一對楹聯暗自出神︰「起塞垣、開帝業，雲蒸霞蔚壯山河；棲中土、展鴻程，玉振金聲耀古今。」
“哼，宇文崇澤……雖說早晚的事，但這一副對聯，卻也讓你的喪鐘提前敲響了！”他正輕聲呢喃，卻听一陣踢踢踏踏的馬蹄聲傳來，扭頭看去，不禁微微一笑，邁步迎上。
“末將赫連良平，見過主公。”躬身抱拳，盡顯尊敬。
“大，大哥……你你你，你發什麼 癥？！”項小滿心中一驚，連忙翻身下馬，快步走到赫連良平側面，把他的手臂抬起來，壓著聲道，“你這是干什麼，故意看我出丑是不是？”
“哈哈哈……你是主公，我是下屬，依禮參拜本就應當，怎是看你出丑？”赫連良平朗聲大笑，仔細端詳起項小滿，不住點頭，“小半年不見，長高了，也壯了，稚氣已脫，星眉朗目，器宇軒昂，倒是越來越有冀北之主的風範了。”
正說著，張峰和林如英也走了過來，幾人一陣寒暄，說什麼幽州即將收入囊中，冀北之主的含金量越發大了幾分，把項小滿臊了個臉紅。
打趣間，赫連良平的目光，飄向幾人身後的數百名輕騎，停在為首的兩個大漢身上，不禁有些詫異，還以為自己看錯人了，不自覺又往前走了幾步。
這二人自然便是鄭彪和董成，與赫連良平的目光對上，便同時下馬，抱拳行禮，齊聲道︰“鄭彪\董成，見過公子。”
“鄭大當家的？真的是你！”赫連良平確認了身份，扭頭看向項小滿，投去疑問的目光。
“呵呵，此事說來話長。”項小滿笑著，仰頭望向府邸匾額，“這宇文崇澤的燕王府，我之前可是來過一次，長這麼大，見過的最大府邸也就是這個了，他栽樹，咱們乘涼，進去慢慢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