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北風卷地，吹不散新年的熱情。
鄴邱城，從城南到城北，各處張燈結彩，由城東至城西，遍地火樹銀花，明燈錯落有致，光耀猶如白晝。
勾欄瓦舍里秀足蓮步，秦樓楚館中風光旖旎。
達官顯貴們左擁右抱，時不時來上一句︰“好活，當賞。”身旁小廝便會從鼓囊囊的荷包里抓上一把，丟垃圾似的扔到台上。
這一副紙醉金迷，與赫連良平落腳的那個小村子相比，情何以堪？
文昌書院內，項小滿自己做了幾個紅燈籠，正指手畫腳的安排賀青竹三人掛到小院門頭上。
項謹與燕朔則是笑眯眯的坐在小花園里，看幾個孩子嘰嘰喳喳。
一輛馬車，緩緩而來。
赫連良卿率先跳了下來，手里提著一個檀木鏤刻食盒，略過幾個小子，歡天喜地得徑直跑到項謹面前，斂衽施禮︰“項公，燕大叔，新年如意。”
“呵呵，如意如意。”項謹捋著胡須，笑得燦爛，指了指她手里的食盒，問道，“拿的什麼？”
“蜜餞。”
赫連良卿將食盒放到石桌上，打開後取出一個小果盤，舉到項謹面前。
項謹笑容不止︰“你做的？”
赫連良卿點了點頭︰“您嘗嘗，可甜。”
項謹拿了一顆︰“呵呵，良卿丫頭長大了，知書達禮不說，如今還會做吃食了。”
瞥了眼她的身後，打趣道︰“這若是誰娶了你，可是幾百年修來的福氣啊。”
赫連良卿俏臉一紅，有些不好意思。
“嘿，你們說啥呢？”
突如其來的聲音，把赫連良卿嚇的打了個哆嗦，一個沒拿穩，手里果盤啪的一聲掉在地上。
項謹扶了下額，一臉的無奈。
項小滿的笑容瞬間凝固，連連致歉︰“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就是跟你鬧著玩呢，這大過年的，可不興生氣啊。”
他本來只是想逗逗赫連良卿，沒想到一句話把她嚇得盤子都掉了，看著好好的吃食散落一地，深知餓肚子的苦楚，更知道糧食的來之不易，連忙心疼的蹲在地上撿了起來。
“哼，本姑娘可沒那麼小氣，行了行了，掉地上就別撿了，還有呢。”赫連良卿倒是沒有在意，從食盒里又拿出幾個盤子，“幸虧我做的多，桃干，梅干，杏干，李子干，每樣都拿了一盤，不然……”
“你……都掉地上了還吃，不嫌髒啊？”
“這算啥，以前啥東西沒吃過，總不能浪費了。”項小滿塞了滿滿一嘴，含糊不清的說道，“嗯，手藝不錯，我吃的這是啥？”
“哦，應該是……”赫連良卿剛要回答，馬上又臉色一變，氣呼呼的瞪著項小滿，“你是在譏諷我嗎？”
“啊？我哪譏諷你了？”項小滿不明所以。
“你都吃不出來是什麼，還說我手藝好。”
“呃，這個……”項小滿有些尷尬，“雖然我吃不出來是啥，但也能吃出來好。”
“好在哪？”
項小滿想了半天，最後憋出來一個字︰“甜。”
赫連良卿冷哼一聲︰“你呀，就是沒見識，正所謂食不厭精，膾不厭細，本姑娘費勁心思做出來的吃食，到你嘴里就吃出來一個甜，真是白白糟蹋了。”
其實她也忘了，給項謹介紹的時候，也就只說了個甜。
項小滿咀嚼的動作停了下來，看向項謹︰“師父，她那食啊膾啊的，是啥意思？”
項謹翻了個白眼，沒好氣的解釋道︰“啥意思，還能是啥意思，說你山豬兒吃不來細糠，爛木頭嚼不出好油。”
赫連良卿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暗道到底是項公有生活，能把這種話說的如此淺俗易懂。
項小滿無言以對。
腳步聲響起，項小滿雙眼放光，慌忙放下盤子，轉身向著院門迎了過去。
“嘿嘿，伯伯，嬸嬸，新年如意。”他抬臂拱手，深深鞠了一躬，賀道，“有道是既富且昌，壽長而康，祝二老年年歲歲，常樂常新。”
正所謂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又有誰不願意听吉祥話呢，更何況還是在此除夕之夜。
赫連奇的眼楮已經笑得眯成了一條線，止不住的連連點頭，夏錦兒則是直接拿出一個織金的荷包，把項小滿扶起來後，塞到他的手里。
而後對著身後拎著大包小盒的賀青竹三人招了招手，笑道︰“來來來，過年了，都有。”
三個小子喜笑顏開，接過荷包後，同時行禮︰“多謝夫人。”
夏錦兒微微一笑，隨赫連奇一起去見過項謹。
幾個大人圍坐在石桌前，幾個小的便一起將禮品拿到了廳里。
“這都是啥？”項小滿蹲在地上，扒拉著一堆禮盒問道。
赫連良卿沒有回答，而是站在一把圓椅前，一會坐下一會站起，上下左右的不停打量著。
“誒！我問你話呢。”項小滿仰起頭，見她坐在那也不老實，又道，“你好歹是一個千金小姐，咋連個坐樣都沒有呢？”
赫連良卿輕咳了兩聲，穩穩坐好，盯著項小滿︰“那個，你有沒有發現哪里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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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
赫連良卿輕輕抬了下腿，又放回去。見項小滿仍舊一頭霧水，再次抬起了腿。
“哦，鞋子不錯。”項小滿恍然大悟，“新做的吧？”看了看自己的鞋子，又掂了下足夠分量的荷包，嘿嘿一笑，“改明兒我也去做一雙，再給師父做一雙……”
“我說的不是這個。”赫連良卿站了起來，又坐了回去，跺了跺腳，“別的，別的還有沒有不一樣的。”
項小滿扭回頭看了三個小子一眼，三人同時搖起了腦袋。
又扭回頭︰“你能不能有話直說？”
“哼，你就沒發現我長高了？”
“啊？”
項小滿瞪大了眼楮，心說長不長高跟你這些動作有啥關系？你在一把椅子前一會站一會坐的，沒事還踢踢腿跺跺腳，就能證明你長高了？
赫連良卿見他還不明白，耐著性子解釋道︰“我坐家里的椅子，雙腳都挨不著地，現在能挨著了。”
說著話又重復了一次站起坐下的動作。
項小滿微微皺眉，看著她坐下又站起，眼神逐漸變得不可思議。
盯著她看了半晌，突然便捂著肚子哈哈大笑起來，笑聲將四個聊家常的大人引了進來。
“小滿，什麼事這麼開心，說來讓我們也高興高興。”夏錦兒被他的笑聲感染，也是捂嘴淺笑。
“哼，你到底在笑什麼？”赫連良卿已是雙頰緋紅，一腳踢在項小滿的腿肚子上，“趕緊說，別裝模作樣的！”
這一腳可是使足了力，疼得項小滿齜牙咧嘴的倒吸冷氣，盡管手里在不停的揉搓小腿，笑聲仍舊不減，恨不得眼淚都笑了出來。
他指著那把椅子，斷斷續續的說道︰“你，你說，有沒有，有沒有可能，是這把椅子，本來就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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