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龍城上方雲海,一襲青衫去而復返,劍光裹挾著風雷之音,轉瞬落地。
回到原先位置,寧遠抖了抖袖子,打散些許殘留血漬,拾茶而飲,一氣呵成。
人是原先位置,一把太白仙劍,同樣是插在先前地面。
劍仙出劍,不可謂不風流。
然後等了半天,依舊沒等來任何言語,寧遠偏過頭,看向一臉懵的邋遢漢子。
他敲了敲桌面。
“大風兄,如此出劍,就不能應應景,說幾句漂亮話?”
鄭大風回過神,咂了咂嘴。
漢子當即拿起煙桿,吹了口氣,點燃之後,猛嘬一大口,再徐徐吐出,兩人之間的頭頂半空,煙霧繚繞。
這回寧遠沒再打散這些遮掩天機的煙霧。
鄭大風咳嗽兩聲,臉色有些難看。
他死死皺著眉頭,沉聲道︰“寧遠,你知道死的那七個,都是什麼人嗎?”
年輕人點點頭。
鄭大風一臉狐疑,“知道?”
寧遠搖搖頭,“不知道。”
“但我知道,都是鳥人。”他往杯里倒滿茶水,“殺了就殺了。”
“這只是小事,死幾個爬蟲而已,之後要是某些人不懂事,那就不止是這麼簡單了。”
鄭大風緩緩道︰“死的那七個,三個是苻家之人,其中還有一名龍門境供奉,另外兩撥,一撥是方家,一撥……”
漢子補充道︰“一撥是那雲林姜氏之人。”
“這些人,我早就知道在做什麼,無非就是盯著兩間鋪子,但你知道為什麼我一直不動手?”
寧遠聳聳肩,剛要開口,鄭大風搖搖頭,打斷道︰“不是怕死。”
“不是怕被老龍城各大家族合力圍殺,我鄭大風就算不敵,只要沒有上五境出手,靠著蠻力,我都能闖出去。”
漢子回過頭,指向身後的灰塵藥鋪,又稍稍平移,用下巴指了指糕點鋪子那邊。
“你我不懼,她們怎麼辦?”
鄭大風一臉看傻子的表情。
意思不言而喻,時隔兩年多,你小子這麼吵吵把火,動不動就砍人,是怎麼活到現在的?
寧遠同樣是看傻子的表情。
意思也很簡單,老子既然敢這麼出劍,自然有我的底氣,不然能一路走到現在?
鄭大風實在沒瞅出什麼名堂,最後把視線落在那把雪白長劍之上。
長劍三尺有余,除了劍柄處雕刻些許雲紋之外,其他地方,平平無奇。
劍氣內斂,唯一的不同,就是這把劍,整個劍身之上,雪白無比。
鄭大風問道︰“半仙兵?”
寧遠呵呵一笑,“低了。”
漢子帶著一絲驚訝,“難不成還是一件仙兵?”
這把太白仙劍,雖然以寧遠當下的境界,無法煉化,但之前乘坐渡船數月,年輕人也不是啥事沒干的。
為避免仙劍鋒芒太盛,引來大修士的覬覦,寧遠足足畫了九張隱匿符 ,置入其中,遮蔽天機。
這還是太白劍靈不在的情況下。
要是劍靈還在,寧遠畫個幾十上百張,估計都成不了事。
不過劍靈要是在,寧遠也沒必要遮遮掩掩。
人間四仙劍,除了小妹那把“殘破”的天真,其余三把,都是內蘊劍靈,而每一位劍靈,也都是飛升境的實力。
可惜沒有。
老觀主借劍之時,將太白劍靈剝離了出去。
所以寧遠手中的太白,也可以說是“殘次品”,但哪怕如此,也不是仙兵能比的。
殺力之大,仙人境之下,寧遠都能掰掰手腕。
鄭大風半輩子都待在驪珠洞天,他的眼界,其實真的很一般,看不出太白的底細,那就更加正常不過了。
寧遠咧開嘴角,微笑道︰“還是低了。”
鄭大風抹了把臉。
仙兵之上?
他听都沒听過,老頭子也沒說過這個啊。
寧遠以掌心抵住劍柄,神色認真道︰“我這把劍,喚作太白。”
鄭大風歪過頭,“啥?”
太白?
漢子再次看了眼長劍。
嗯,確實很白,比自家三個娘們的大腿還要白。
寧遠覺著自己的見識就夠低了,沒想到鄭大風比自己還要低。
難怪浩然天下這邊的山上,都喜歡把寶瓶洲那個驪珠洞天,比作籠子。
籠中雀嘛。
鄭大風沒再管這個,嘬了一口煙嘴,又問,“阮秀現在?”
九境巔峰武夫的鄭大風,是看不出秀秀的道行深淺的。
其實哪怕是仙人境,沒有什麼品秩極高的望氣之術,也難以看出秀秀的境界。
畢竟哪怕神性沒了,神格依舊在,但這些其實都不是重點,重點在于,奶秀身負不少的遠古神通。
對于秀秀,寧遠沒說實話,只說現在還只是個龍門境修士,戰力很高,足可匹敵地仙之流。
鄭大風站起身,帶著寧遠,兩人一前一後進了灰塵藥鋪。
進門之前,寧遠稍稍留心,瞥了眼門外的兩條楹聯。
與龍泉小鎮的那個藥鋪,沒什麼區別,都是那句,“但願世上人無病,寧可架上藥成灰。”
寧遠知道這句。
雖然當年他在小鎮之時,沒去見過那位老神君,但藥鋪所在的那條福祿街,他可是走過一趟的。
也只走了一趟而已。
當初那個少年劍修,之所以去福祿街,也是為了砍人,想著把那個與齊先生有大道之爭的李希聖做掉。
天大的膽子。
如今想想,寧遠其實沒什麼後怕之意,更多的,還是佩服當初的自己。
什麼是年少輕狂?
當年那個白衣少年就是了。
兩人一路來到後院,鄭大風親自搬來了兩條椅子,煙桿子輕輕往地上一敲,整個灰塵藥鋪,就撐起了一座小天地。
漢子一連串問了許多個問題,關于寧遠一行人現在的實力。
有的寧遠會回答,有的則是胡謅過去。
最後兩人合計了一下。
鄭大風,九境山巔武夫,寶瓶洲兩位止境武夫之下的第一人。
寧遠,金丹境純粹劍修。
阮秀,“龍門境”修士。
隋右邊,武膽境武夫,裴錢,初入武道四境。
糕點鋪子兩個姑娘,都是練氣士,也都是下五境,一個三境,一個四境。
沒了。
鄭大風皺眉不語。
這種陣容,放在山上,其實已經是極強,寧遠與鄭大風,戰力都可視作元嬰地仙。
阮秀與隋右邊其次,剩下的幾個姑娘,等于沒有。
不過光靠寧遠和鄭大風,就已經不弱于老龍城任何一個家族。
除了苻家。
畢竟山上廝殺,不在兵多,十個百個下五境,都遠不如一名地仙修士。
鄭大風嘆了口氣,看著寧遠的目光,萬分無奈。
年輕人此前的出劍,如此肆意殺人,已經算是跟那幾人背後的家族,成了不死不休的局面。
鄭大風自然不怕,別說老龍城這些大小家族,就是面對一名飛升境,漢子照樣遞拳。
獨身一人,滿手爛瘡,爛命一條,大不了就是一死,死前撂一句,“十八年後再做好漢”。
但事實就是,人這個東西,總有各種各樣的顧慮。
所以鄭大風最後說了一件事。
很簡單,由他拼死攔阻,寧遠祭出飛劍,帶著兩間鋪子的所有人,往北逃命。
劍修御劍,可比武夫御風來的快多了。
寧遠想都沒想,一口回絕。
他只是問道︰“鄭大風,你在老龍城待了這麼久,手上應該有幾把用來傳信的飛劍吧?”
漢子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點了點頭。
混跡一年多,他這個九境武夫,總不能就只是每天曬太陽玩褲襠的。
寧遠點點頭,說道︰“那就幫我往老龍城五大家族,挨個寄一封信。”
鄭大風煙桿子一頓,“怎麼說?”
一襲青衫嗤笑道︰“怎麼說?能怎麼說?”
“不用寫太多,就一句話。”
“我家鋪子生的禍事,在我剛剛出劍殺人之後,幾個家族之間,誰干的,誰就前來領死。”
他擺了擺手,“我沒有太多精力,更加沒有這份閑心,去查他們這些蠅營狗苟。”
“所以這些家族,誰干了這件事,誰參與了謀劃,就自己上門領死,我不會等太久……”
停頓片刻,年輕人自顧自點頭,“時間就定在天黑之前好了。”
“天黑之後,沒有乖乖前來請罪的……”
一襲青衫微笑道︰“那我就挨個登門。”
“連本帶息,誰生誰死,就看老子的心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