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雲飛離開太原的那一日,天剛破曉,濃霧未散,整個軍營卻仿佛已醒來。
他披著灰青色披風,翻身上馬,不緊不慢地朝南門行去。馬蹄聲在石板路上敲得輕緩,卻仿佛每一步都踏進他心底。他知道,此去江都,不是為某個皇帝,不是為某座城池,而是為那個始終潛伏在幕後的“第七人”。
“江都不比太原,”蕭惜霜牽馬跟在身後,“那邊風水潮濕、人心陰鷙,百官也多詭詐。將軍若打算以直入曲,可得早些備下藥材,以防風寒。”
“我怕風寒?”趙雲飛笑了聲,“我怕的是到那兒之後,風聲雨聲官聲人聲,全往我耳朵里灌,倒把真相沖淡了。”
“將軍說得好像自己是包青天。”秦叔寶打了個哈欠,“可惜您臉不夠黑。”
趙雲飛翻了個白眼︰“再說你試試?”
“行行行,我不嘴欠。”秦叔寶舉手投降,又湊過去,“不過真要說這趟江都,咱圖什麼?楊廣是昏君,眼下李密、李淵都要崛起,他還坐得住?”
“坐不住也得坐。”趙雲飛沉聲,“但問題不在于他坐不坐得住,而是——有人想替他‘安排個新位子’。”
眾人神情微動。
“你是說李安仁?”
“也可能是張衡,甚至是那個第七人。”趙雲飛抬頭看天,“我們之前一直以為穿越者的力量分散,可一旦他們聚在一起,不是圍棋,就是麻將——前者布局天下,後者搓爛規則。”
眾人忍不住一笑,但隨即陷入沉默。
趙雲飛心中卻另有憂慮。
按照歷史軌跡,江都城會在楊廣“南巡”期間動蕩,宇文化及發動兵變,掀起腥風血雨。而此刻這段時間,本不該有任何變量。但李安仁卻提前介入,張衡甚至派人滲入內宮,而第七人的動機更是難測。
這天下棋局,忽地像被人多丟了一顆子。
“將軍。”一名親兵急奔而來,遞上加急文書,“這是長安快馬來的消息——李淵已于晉陽起兵,奉太原兵為先鋒,兵出潼關。”
“這麼快?”秦叔寶眉頭一挑,“他不打算等咱們回去匯合?”
“李淵現在顧不上等我。”趙雲飛輕聲道,“他這是打算一鼓作氣,西進關中。”
“那咱去江都還來得及嗎?”
“正因為來得及,才更危險。”趙雲飛看完手書,皺起眉頭,“消息提到,江都已有異動,有人為楊昭之子謀立太子之位,名曰‘保宗社’,實則行逆謀。”
“太子之位?不是還有楊廣嗎?”秦叔寶撓頭。
“昏君一日不倒,他們就一日不能篡。”趙雲飛苦笑,“可他們若設局,楊廣死了,立楊昭之後,不就順理成章了?”
眾人頓悟。
“所以,”蕭惜霜輕聲道,“他們要借刀殺人——借的是我們這群人,殺的,是整個隋室血脈。”
趙雲飛點點頭,眼神冷冽。
這一局,他若不下場,等別人棋落定,他只怕連看局的資格都沒有了。
當天午後,一行人自太原出發,沿官道南下。一路上村鎮荒蕪,民不聊生,偶有義軍旗幟橫陳,如地鼠般四處竄動。
“將軍,將軍!”斥候奔來稟報,“前方陽翟縣傳出消息,有穿黑甲兵夜入城中,襲殺官吏後卻不搶不掠,反而留下大量銀兩,民間傳言是‘天人昭德’,亂民正聚集拜祭。”
“黑甲?”趙雲飛眼神一凝,“那是張衡的舊部。”
“可那邊也查不到張衡的蹤跡。”斥候低聲道,“他們出手極干淨,不擾民,不見蹤。”
“這不是慈善,這是在建神話。”趙雲飛咬牙,“他是想在民間建立聲望,等到時候一舉而起,百姓自然擁戴——比起我們這些拿刀的,他這是打算拿心。”
“他想做皇帝?”秦叔寶傻眼。
“他想做什麼不重要。”趙雲飛冷笑,“重要的是他知道我們不會做,所以他做了。”
“那我們怎麼辦?”
“繼續走。”趙雲飛不假思索,“江都那邊才是主戰場,這些人不過是布棋者的手指。”
又走了兩日,抵達潤州渡口。
趙雲飛正在安排渡船,忽有一小船自江心而來,船頭立著一白袍文士,手持折扇,臉色蒼白如紙,腰間懸一玉印,隱有大隋官印之形。
“趙將軍。”那人拱手,“在下奉‘御前密詔’,請將軍移步江都,面聖議事。”
趙雲飛半眯著眼︰“你叫什麼?”
“李溥。”那人微笑,“奉命而來。”
趙雲飛心中警覺大起。他轉頭看向蕭惜霜,後者輕輕搖頭。
李溥,此人不見載于史冊,卻自稱持御前密詔,且佩戴官印,來得太巧,簡直像劇本安排好的一樣。
“李大人既奉命而來,不妨先說說——如今江都城中,到底是誰掌兵權?”
“尚為宇文成都。”李溥面不改色,“但宮內已有調令,將由貴將軍接管三營護衛。”
“哪位貴將軍?”
“將軍本人。”
趙雲飛輕笑一聲,眼神已冷︰“你們想讓我進江都,就得告訴我,你們是誰。”
李溥頓了頓,忽然抬起頭來,聲音變得肅然而沉︰“第七人,等你很久了。”
趙雲飛心頭猛震,身邊眾人紛紛拔刀。
而李溥卻泰然自若,從懷中緩緩取出一物。
那是一只表盤破裂的老式懷表,正是趙雲飛穿越前遺落在東宮火場中的那只。
趙雲飛的瞳孔收緊,呼吸幾乎停住。
李溥輕輕一笑,將懷表遞來︰“他說,你若敢來,他便敢揭開你為何來到這里的真相。”
趙雲飛望著那懷表,腦海中回蕩起火光中模糊的喊叫、崩塌的樓閣、還有……那本筆記中未寫完的一行字︰
“……第七人,不在局中。”
他猛地一震,正欲開口,遠方忽傳來軍號聲,一團煙塵撲面卷來。
“快看!”前方斥候驚呼,“江都水師旗幟,竟在……逆江而上!”
趙雲飛抬頭望去,只見滔滔江水中,竟有數十艘樓船頂風破浪而來,滿帆之下,赫然懸著一面朱紅大旗,上書——
“攝政天命,蕩平九偽!”
趙雲飛只覺頭皮一麻。
第七人,竟先一步動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