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序組的危機以一種堪稱戲劇性的方式解除了。
明夏續的小組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脈，嗷嗷叫著投入了“意境編程法”的開發中，整個辦公室都回蕩著他們討論各種帥氣“舞步”時發出的中二笑聲。
然而，一波剛平，一波又起。
當程序組從地獄回到人間時，美術部，卻集體掉進了另一個深坑。
《仙緣》項目的美術總監辦公室里，氣氛比之前程序組開危機會議時還要凝重。
地上、牆上、桌上，到處都貼滿了概念草圖，從人物服飾到場景建築，密密麻麻，但每一張圖上，都用紅色的筆畫了一個大大的叉。
美術總監姜微寧，這位曾經因為國風美學封神的大佬，此刻正頂著兩個濃重的黑眼圈，頭發亂得像個鳥窩，眼神呆滯地盯著光幕上一排排風格迥異，但又同樣“不合格”的設計稿，嘴里喃喃自語。
“仙氣……什麼他喵的叫仙氣……”
“狂野……我畫的還不夠狂野嗎？骨頭都插臉上了，再狂野就成恐怖片了！”
“妖異……這他喵的怎麼過審啊？！”
她身邊的組員們也是一個個面如死灰，手里拿著繪圖筆，卻半天畫不出一根線條。這段時間，他們感覺自己的頭發都快掉光了。
花柚推門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景象。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由靈感枯竭、自我懷疑和高濃度提神劑混合而成的絕望氣息。
“姜老師，這是……集體進入瓶頸期了？”花柚小心翼翼地問道。
“瓶頸？！”姜微寧猛地回頭，看到是花柚，眼里的凶光才收斂了一點，變成了巨大的委屈和抓狂，“老大，你這哪是瓶頸，你這是給我們出了個天坑！
你給的那幾個關鍵詞——‘飄逸’、‘狂野’、‘妖異’、‘自然’，太空泛了！”
她站起來，指著滿牆的廢稿，開始倒苦水。
“就說蜀山，要‘極致的飄逸和仙氣’。行，我們畫了。白衣，廣袖，長發，水墨風。結果呢？”
她調出一張圖，上面是一個仙風道骨的男角色，“看上去是挺仙的，但是總感覺少點啥？我們嘗試加點細節，加點雲紋、鶴紋，結果越加越俗！
感覺就像是把‘我是仙人’四個字繡在了衣服上，生怕別人看不出來！”
“還有建築，懸浮山，雲海，虹橋。我們做的模型非常宏偉，但就是沒有靈魂。
感覺就像是把一堆漂亮的元素堆在一起，假大空，沒有那種真正屬于‘蜀山劍派’的，獨一無二的‘劍意’！”
花柚沒說話，示意她繼續。
“再說萬魔宗！‘黑暗、混亂、狂野’！好，我們一開始很興奮。
黑紅配色，骷髏裝飾，巨獸骨骸建築。結果第一版出來……”
姜微寧調出另一張圖，那是一個渾身長滿骨刺，穿著破爛黑甲的猛男，“你看這，像不像哪個小游戲里跑出來的地獄小隊長？
o爆了！我們想增加暴力美學，結果一不小心就跨進了血腥獵奇的範疇，完全沒有那種‘逆天而行’的霸道和悲壯感！”
“最要命的是合歡宗！”
姜微寧的臉都皺成了一團，“老大，‘妖異’、‘華美’、‘充滿誘惑’，這幾個詞放一塊，簡直就是死亡組合！我們怎麼畫都覺得不對勁。
畫得保守了，沒有‘媚’的感覺，跟普通門派沒區別；畫得大膽了，又顯得風塵氣太重，俗不可耐，而且肯定通不過審核。
那個‘溫柔鄉里藏殺機’的度，我們根本把握不住！”
“至于青玉谷……听上去最簡單，‘道法自然’，結果做起來也全是坑。
我們參考了所有能找到的精靈、德魯伊設定，畫出來的東西，要麼魔幻，要麼就像原始人部落，完全沒有你說的‘古老韻味’。”
姜微寧一口氣說完，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坐回椅子上，絕望地攤手︰“老大，我們沒招了。
我們感覺像是在一片文化沙漠里，憑空去建造四座風格完全不同的奇跡之城。我們的知識儲備，我們的想象力，根本不夠用。”
辦公室里一片死寂。每個美術師的臉上都寫著“我盡力了”的疲憊。
花柚看著他們，沒有批評，反而笑了笑。
“我明白了。這不是你們能力的問題，是我給的需求還不夠具體。”
她走到那面貼滿廢稿的牆前，沒有去看那些畫，而是看向了那些畫背後的人。
“你們陷入了一個誤區。”花柚開口道，“你們在設計‘外觀’，而我想的，是設計‘文化’。”
她隨手撕下一張蜀山的廢稿。
“我們先說蜀山。大家一想到仙人，就是白衣飄飄。為什麼？
因為白色代表純淨，廣袖代表飄逸。這是最表層的符號，但我們要挖得更深。”
花柚拿起一支筆，在廢稿的背面畫了起來。
“我們不糾結于顏色。蜀山的‘道’，是‘以劍證道’。所以他們的核心元素應該是‘劍’，而不是‘雲’或‘鶴’。
他們的服飾，可以不只是布料，而是一種特殊的‘法衣’。比如，入門弟子的衣服，材質是普通的棉麻，但上面會有師門長輩用劍氣烙印上去的符文，平時是看不見的，只有在運功時才會發出微光。
精英弟子的法衣，是用‘天河冰蠶絲’織成，水火不侵，衣袂飄動時，會有細碎的劍鳴聲。長老的道袍，本身就是一件由無數微小劍氣編織成的‘劍衣’，既是衣服，也是最強的防御法寶！”
“建築也一樣。不要只是把宮殿建在山上。蜀山是劍派，他們的山峰，本身就該像一柄柄巨劍。
那些懸浮的劍峰，不是靜止的，它們可以組成一個巨大的‘護山劍陣’！宮殿不是雕梁畫棟，而是直接在山體岩石上開鑿出來的，線條要硬朗，凌厲，像被劍劈出來一樣。
連接山峰的，也不只是虹橋，更應該是鎖鏈，或者是玩家御劍飛行的光軌！”
辦公室里，美術師們的眼楮里開始重新出現光彩。
“再說萬魔宗。”花柚又撕下一張魔修的廢稿，“‘狂野’不等于亂加骷髏和尖刺。
他們的信條是‘力量才是一切’，崇拜的是‘吞噬’和‘進化’。所以他們的美學，應該是‘戰利品美學’。”
“他們的盔甲，不應該是鐵匠打的，而應該是從殺死的強大妖獸身上‘剝’下來的！比如，一個萬魔宗弟子殺了一頭‘熔岩巨蜥’，他就可以把巨蜥最堅硬的頭骨做成頭盔，把它的背甲做成胸鎧，上面還殘留著妖獸的凶煞之氣。
他們身上的圖騰，不是畫上去的，而是用妖獸精血紋上去的，甚至能賦予他們特殊的力量。一個高級魔修的外觀，本身就是他過往戰績的展覽館！他殺了什麼，征服了什麼，都穿在身上！”
“哇……”一個年輕畫師忍不住驚嘆出聲。這個思路，一下子就讓“狂野”變得有內涵了。
“合歡宗。”花柚看著一臉糾結的姜微寧，笑了，“這個最難，但也最有意思。‘媚’不等于露。它的核心是‘神秘’和‘反差’。我們可以從材質和細節入手。”
“他們的衣服，可以用那種半透明的，在不同光線下會變色的‘鮫人紗’。
他們的首飾，不是金銀，而是能迷惑心神的‘夢蝶磷粉’凝結成的琥珀，或者是能發出靡靡之音的‘風語螺’。
他們的服飾可以有很多層，層層疊疊，看似遮得嚴嚴實實，但走動間，風吹起時，會不經意地露出一截雪白的皓腕，或是一片精致的刺繡，這比直接露出來更勾人。”
“而且，合歡宗的‘媚’，不只是女弟子。男弟子也可以。
他們的風格可以不是陰柔，而是‘邪魅’。穿著剪裁合體的暗色長袍，領口和袖口用金絲繡著曼陀羅花，手里拿的不是劍，而是一把能勾魂的扇子，或者是一支能吹奏幻音的玉笛。
他們的強大，藏在優雅的外表之下。”
“至于青玉谷，”花柚最後總結道，“‘古老韻味’，在于‘共生’。他們的設計核心，是‘活的’。”
“他們的衣服，不是織的，是‘種’出來的。入門弟子穿的是用‘青玉藤’的藤蔓編織的衣服，堅韌耐用。
精英弟子的衣服，是用一種叫‘月光花’的植物的花瓣制成的，夜晚會自己發光。一個頂級丹修的藥袍，本身就是一片微縮的藥圃，上面長著各種珍稀的活體草藥，可以隨時取用！”
“他們的建築，是和植物共生的。他們不住在樹屋里，而是住在被特殊法術催生得無比巨大的葫蘆里，住在從地面生長出來的，如同水晶般剔透的蘑菇群里。
整個青玉谷，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活著的生命體。”
花柚一口氣說完，整個辦公室里鴉雀無聲。
所有美術師都呆呆地看著她，像是在看一個從天而降的神啟者。
之前的那些廢稿，只是在描繪一個“職業”的“外觀”。
而花柚現在描述的，是一個個有血有肉，有自己獨特信仰和生活方式的“文明”！
每一個細節，都和宗門的理念、玩法、背景故事死死地扣在了一起。
這才是真正的設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