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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子殿內，燻爐裊裊吐出清冽的檀香，驅不散空氣中無形的凝重。
一方溫潤的暖玉棋枰置于案上，黑白棋子星羅密布，局勢糾纏，難分軒輊。
四聖子周承禹執白，八聖子周清源執黑，兩人相對而坐，殿內只聞棋子落枰的清脆聲響，以及更漏緩慢滴答的寂寥。
“八弟棋藝，倒是精進不少。”四聖子周承禹落下一子，抬眸看向對面，唇角勾起一抹溫潤的笑意，打破了沉寂。
他面容英挺，眉宇間沉澱著久居上位的沉穩氣度，此刻眼中卻帶著幾分兄長看幼弟的溫和。
八聖子周清源指間拈著一枚墨玉棋子，目光專注地盯著棋盤，聞言指尖微頓，並未抬頭，聲音清越平靜，道︰“父皇當年親自督戰半月，耳提面命。若還無寸進，罵我愚鈍事小，損了父皇一世英名，清源萬死難辭其咎。”
他輕輕將黑子落下，清脆一聲，精準地封住了白棋一處看似微弱的破綻。
殿內再次陷入短暫的沉默，唯有檀香繚繞。八聖子緩緩抬起眼簾，那雙清澈卻深不見底的眸子直視著四聖子，話鋒如出鞘的寒刃，陡然一轉，道︰“四哥此次移步聖子殿，怕不只是為了考校清源的棋藝吧？”
四聖子臉上的笑意未減分毫，眼底卻掠過一絲極淡的激賞，似乎對八弟的直白毫不意外。
他坦然迎上那清澈的目光，並無絲毫辯解或掩飾之意，聲音低沉了幾分，帶著不容置疑的凝重，道︰“八弟慧眼。父皇龍馭賓天，聖座空懸。你我皆知，此乃社稷危殆之兆。”
“原盼二哥、三哥歸來共議，奈何聖火長城烽煙將起，彼處干系九州存續，他二人分身乏術。國不可一日無主，聖位傳承，已刻不容緩。”
他頓了頓，目光如炬，緊緊鎖住周清源，道︰“八弟心思剔透，當知此位，終將在你我之間抉擇。然……”
他語氣加重，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坦誠與決心，道“為兄今日前來，非為相爭，更非強奪。你我兄弟，骨肉相連，值此風雨飄搖之際，豈能再行鬩牆之事，徒耗國力，予外敵可乘之機？”
八聖子依舊沉默，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冰冷的棋子，等待著兄長的下文。
那平靜的面容下，心思卻如棋盤上的暗流，洶涌翻騰。
四聖子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與推心置腹。
“你知我身後，站著國公張譽懷，站著左右二相。他們，是助力，亦是枷鎖！”
四聖子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繼續道“為兄欲承此重擔，卻絕不願成為他人股掌之間的傀儡！更不願聖朝權柄，淪為私欲角逐之場！”
“八弟，為兄需要你的支持！需要龍一的鼎力！若得你二人同心，為兄便有了底氣，無需再假借張譽懷之流！你我兄弟攜手，方能真正穩固朝綱，共御外侮！”
這番肺腑之言擲地有聲，在空曠的大殿中回蕩。周清源終于抬起眼簾，那雙清澈的眸子深深地看著四聖子，仿佛要穿透他眼中的真誠，看清其下是否還有別的圖謀。
殿內寂靜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良久，八聖子才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一種奇異的平靜與分量︰“四哥心系社稷，清源感佩。這聖位，我可以支持四哥暫代。”
“暫代？”四聖子眉頭微不可察地一蹙，不明白此話何意。
“不錯，暫代。”八聖子迎著他的目光，語氣斬釘截鐵，道“但四哥需先應我一事︰有朝一日，待時機成熟，四哥須將這聖位，還回來。”
“還回來？”四聖子眼中精光一閃，身體不自覺地繃緊，問道“還給誰？八弟你？還是遠在長城的二哥、三哥？”
八聖子嘴角勾起一抹極淡、卻意味深長的弧度，緩緩搖頭，道︰“並非還給清源，亦非還給二哥三哥。”
他頓了頓，目光投向殿外沉沉的夜色，仿佛穿透了重重宮牆，看到了某個未知的未來，聲音輕得像一聲嘆息，卻又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道︰“是還給……一個應得之人。一個，身負父皇血脈之人。”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四聖子，眼神清澈而堅定，補充道︰“我以性命與父皇英靈起誓，此人，確系父皇骨血。時機未至，恕清源暫不能明言。四哥，此諾，你可願應？”
四聖子看著八聖子的眼楮，帶著九分的不解和一分的好奇，沉默良久之後問道“是……父皇的意思?”
……
國公府，書房。
厚重的紫檀木門隔絕了外界的喧囂，只余下更漏沉緩的滴答聲在空曠的室內回響。
燭火跳躍，將國公張譽懷伏案的身影投在身後滿牆的書架之上，拉得巨大而沉默。
他手中握著一卷書簡，目光沉凝其上，仿佛那是世間唯一值得關注之物。
“父親大人，”國公世子張悟輕步走入，在書案前躬身行禮，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道“左右二相……已經離去了。”
“嗯。”國公的鼻息間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回應，目光依舊膠著在書簡的字里行間，連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仿佛兩位權傾朝野的相爺來訪，不過是清風拂過廊檐，不值一提。
張悟看著父親這副淡漠模樣，眉頭微蹙，忍不住問道︰“父親大人為何……執意不見兩位相爺？自攝政王、南親王倒台後，二相在朝堂之上，聲勢日隆，隱有……隱有……”
他頓了頓，斟酌著用詞，片刻後才道“即便是父親大人您昔日之威，如今……恐也難與之相較了。”
他沒有明說，但話中之意昭然若揭。
國公張譽懷，曾是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權勢 赫，跺跺腳朝堂都要震三震。
然而，聖上那一道“禁足百年”的旨意，如同萬鈞枷鎖，將他牢牢釘死在國公府這方寸之地，權勢盡失，門庭冷落。
一個被廢黜大半、困于府邸的國公，如何能與如今如日中天、執掌中樞大權的左右二相相提並論？在許多人眼中，國公府早已是昨日黃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