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到這里,公子高和蒙恬已經徹底明白了。
帳內的空氣,變了。
之前的焦躁和迷茫一掃而空,
烏氏 搓著手,沒有立刻討要金銀,反而從懷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一卷鞣制得極其柔軟的羊皮。
他把羊皮攤開在毛氈上,
“王上,將軍,這是小人商隊花費了十幾年,用無數金錢和人命,才拼湊出的西域輿圖。”
“哪里有綠洲,哪里有鹽澤,哪里能找到黃金,上面都標得清清楚楚。”
他抬起頭,臉上非常虔誠。
“小人願將此圖,獻給大秦!只求大秦天兵西進時,能讓小人的商隊跟在後面,撿些殘羹剩飯,便心滿意足了!”
帥帳之內。
火盆里的炭燒得正旺,熱浪滾滾。
但這股熱浪,卻遠不及帳內十幾名秦軍校尉心頭的燥熱。
他們的眼楮,像釘子一樣,死死釘在那張鋪在沙盤上的西域輿圖上。
呼吸,一瞬間變得粗重,
“乖乖……”一個滿臉絡腮胡的裨將,喉結用力滾動了一下,幾乎是無意識地咂了咂嘴,“這精絕國,全國上下才五百個兵,兵器……他娘的還是木棍?”
他粗壯的手指在輿圖上重重一戳,仿佛已經捏住了那個小國的咽喉。
“老子只要一屯人!不,半屯!一天之內,就能把他們的王宮踏平!到時候,這滅國之功不唾手可得!”
“封侯拜將啊!”
“這他娘的哪是打仗,這是走在路上撿軍功!”
“撿”!
這個字,像一根火柴,瞬間點燃了帳內所有武將的貪婪與渴望。
所有人的眼楮都紅了。
大秦一統,北擊匈奴,南平百越,硬仗、惡仗都打完了。
和平,對他們這些渴望在刀口上搏富貴的軍人而言,是一種難言的煎熬。
可現在,一扇通往無盡功勛與財富的大門,豁然洞開!
那里沒有堅城,沒有強軍,卻流淌著黃金,堆積著玉石,牛羊多得像天上的雲彩!
“蒙將軍!干吧!”
一個校尉猛地一拳砸在案幾上,發出“砰”的一聲悶響。
“您下令!給末將三千鐵騎,趁那冒頓還沒站穩腳跟,咱們殺過去!先擰下他的腦袋,再把那些什麼‘小宛國’、‘精絕國’,挨個兒給您端了!”
“蒙將軍,”公子高被這狂熱的氣氛一拱,只覺得渾身血液都在發燙,他猛地轉向蒙恬,“您怎麼看?”
蒙恬的臉上,沒有一絲波瀾。
他伸出手,在那片代表著未知的巨大空白區域,緩緩劃過。
“從朔方城,到月氏人最近的草場,直線距離,超過一千五百里。”
他的聲音很輕,卻讓帳內陡然升騰的燥熱,瞬間凝固。
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
“這一千五百里,不是一馬平川的馳道。”
“是戈壁,是流沙,是能吞掉整支軍隊的沼澤。”
“更有可能,是連續數百里都找不到一滴水的絕境。”
蒙恬的目光掃過眾人。
“三千鐵騎,听著不少。”
“但人要吃,馬要喝。”
“我們對那里的氣候、地理、水文,一無所知。”
“就這麼一頭扎進去……”
他停頓了一下,一字一頓地說道。
“不是去撿軍功,是去送死。”
冰冷的話語,如一盆雪水,將帳內狂熱的氣氛澆得干干淨淨。
那個絡腮胡裨將脖子一梗,兀自不服“可是,那烏氏 不是能帶路嗎?”
“烏氏 ?”
蒙恬看了他一眼。
“他是個商人。商人的話,信三分,是精明。信十成,是愚蠢。”
“何況,他為幾百人的商隊找水,和我為三千大軍尋找補給,是兩回事。”
公子高臉上的興奮之色,一點點褪去,只剩下濃濃的不甘“那依將軍之見,此事就此作罷?眼睜睜看著冒頓那條狼,逃了?”
“不。”
蒙恬搖了搖頭。
“此事,非但不能作罷。”
“還必須要做!而且要大做,特做!”
帳內眾人皆是一愣,沒能跟上他的思路。
蒙恬走到沙盤邊,用一根細長的木桿,重重地點在“朔方”的位置。
“冒頓西逃,對我們而言,是威脅,更是契機!”
“他打不過我們,就只能去打比他更弱的月氏人。以他的狠辣,必然會在西域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而這,就是我們最好的機會!”
“月氏人安逸太久了,一旦被冒頓這頭餓狼死死咬住,必然大亂!屆時,他們要麼被冒頓吞並,壯大匈奴的勢力;要麼……”
蒙恬露出一抹冷笑,
“就只能哭著,喊著,來向我們求援!”
“到那時,我大秦兵鋒所向,便是替天行道,便是西域諸國的救星!”
“我們,便可名正言順地,將這片廣袤的土地,納入陛下的版圖!”
一番話,如雷霆貫耳!
公子高只覺得眼前豁然開朗,與蒙恬這番深謀遠慮的王道霸略相比,自己方才那點心思,簡直如同三歲孩童的打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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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吸一口氣,轉向一直沉默的扶甦。
“皇兄以為如何?”
扶甦緩緩走到沙盤前,看著那片陌生的疆域。
他沒有去看那些弱小的城邦,而是和蒙恬一樣,凝視著“月氏”這個名字。
他忽然笑了笑,對那些眼巴巴看著他的將領們說道“諸位的心情,我懂。軍功,誰不想要?但功勞,不是用我大秦將士的命,去豪賭回來的。”
“子曰‘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
“然,若其冥頑不靈,不知王化,亦當以雷霆之勢,使其知何為天威!”
他看向公子高和蒙恬,眼中是全然的贊同。
“蒙將軍所言,是為上策。冒頓這條惡狼闖進了羊圈,正好替我們把西域這潭死水攪渾。我等,坐山觀虎斗即可。”
“但,”扶甦的語氣陡然變得無比嚴肅,“西域之事,茲事體大,絕非我等可私自定奪。”
“此事,必須以八百里加急,詳盡奏報父皇!”
“由父皇,來定奪這盤西域大棋,究竟該如何落下第一顆子!”
公子高胸膛劇烈起伏,重重點頭。
扶甦說得對。
這是一場關乎大秦未來百年國策的饕餮盛宴。
而能決定如何享用這場盛宴的,普天之下,只有一人。
咸陽宮里,那位高踞于王座之上,他的父皇。
“來人!筆墨伺候!”
公子高沉聲下令,聲音回蕩在帥帳之中。
“本王要與皇兄、蒙將軍聯名,上奏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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