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騎著高頭大馬的軍侯,從主營疾馳而來。
他手中的馬鞭,遙遙指著老陳和劉季這群剛剛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殘兵,聲如寒冰。
“魏校尉所部,深陷重圍。”
“爾等,即刻隨我步軍主力,向前推進,接應友軍!”
話音落下,不帶一絲情感。
樊噲第一個炸了毛,甕聲甕氣地叫道︰“讓我們也去?我們剛……”
“軍令如山!”
那軍侯的眼神,像兩把淬了冰的刀子,狠狠刮過樊噲的臉。
“違令者,斬!”
劉季的瞳孔,在那一瞬間猛然縮成了針尖。
他明白了。
他們不是援軍,甚至連正兒八經的炮灰都算不上。
他們是“填線”的。
是哪里被撕開了口子,就用人命往哪里堵的消耗品。
一瞬間,那股對死亡的極致恐懼,被更強烈的求生欲望死死壓了下去。
“都動起來!撿家伙!”劉季嘶吼一聲。
眾人如夢初醒,紛紛手忙腳亂地從凍僵的尸體上扒拉著任何能用的武器和防具。
“走!”
隨著那名軍侯的一聲令下,這支由三千精銳和近千殘兵組成的混合部隊,開始向著那片修羅場,緩緩推進。
劉季緊緊跟在老陳身後,將身體的每一寸都縮在一面巨大的秦軍方盾的陰影里。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腳下的大地在劇烈顫抖。
他能清晰地听到,無數支羽箭撕裂空氣時發出的尖嘯,如同死神在集體蜂鳴。
他的眼前,魏校尉那個小小的方陣,已經被黑色的潮水徹底淹沒。
匈奴人像瘋了一樣,用自己的血肉之軀,悍不畏死地沖擊著那片由盾牌和長戈組成的鋼鐵森林。
不斷有秦軍士卒慘叫著倒下。
立刻有後排的同伴,面無表情地踏過他的尸體,補上缺口。
也不斷有匈奴騎兵連人帶馬,被那三丈長的戈矛,狠狠地穿在半空,掙扎,哀嚎,然後歸于死寂。
那不是戰斗。
那是一台巨大而精密的絞肉機。
而他們,正在一步一步,主動地,向著這台絞肉機的中心,走去。
“左翼!左翼頂上去!堵住那個缺口!”
帶隊的軍侯聲嘶力竭地咆哮著,聲音在震耳欲聾的戰場上顯得尖銳而扭曲。
三千人方陣剛抵達戰場,就被撕開了一道口子。
數十名匈奴騎兵如同聞到血腥味的鯊魚,怪叫著從那個缺口涌了進來。
“結陣!結小陣!”老陳的聲音,在劉季耳邊炸響,“三人一組!背靠背!別他娘的給老子落單了!”
劉季想也不想,一把拉住還在東張西望的樊噲,又拽過一個同樣來自沛縣的年輕人。
三個人瞬間背靠背,組成了一個最簡陋的三角防御陣。
就在這時,三名沖破防線的匈奴騎兵,注意到了他們。
為首的匈奴兵臉上露出殘忍的笑容,他沒有沖鋒,而是靈巧地摘下了一張騎弓。
“嗡!”
弓弦震響。
“趴下!”
劉季的吼聲未落,他自己看也不看,猛地將手中的皮盾向上高高舉起。
“噗!”
一聲悶響。
一支勢大力沉的羽箭,狠狠地釘在了皮盾上,箭簇穿透堅韌的牛皮,離劉季的腦門,不過一指之遙。
冰冷的汗,瞬間濕透了他的後背。
那名匈奴兵顯然沒料到這個看似瘦弱的秦卒反應如此之快,微微一愣。
就是這一愣的功夫!
“死來!”
樊噲的咆哮聲響起!
他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巨熊,從劉季身後猛地竄出,手中的屠刀,帶著慘烈的風聲,自下而上,劃出一道野蠻的弧線。
那名匈奴兵只來得及發出一聲驚駭的短促尖叫。
他胯下的戰馬,便被樊噲這一刀,從柔軟的腹部,活生生豁開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戰馬發出一聲淒厲無比的悲鳴,轟然倒地。
馬背上的騎士,也被這巨大的沖擊力甩飛出去。
不等他落地,樊噲已經如影隨形地撲上,手中的屠刀,毫不猶豫地捅進了他的胸膛。
另外兩名匈奴騎兵見狀大駭,剛想撥轉馬頭,迎接他們的,卻是十幾支從秦軍陣中攢射而出的冰冷弩箭。
兩人瞬間被射成了刺蝟,哼都來不及哼一聲,便栽下馬去。
就在劉季他們玩命的時候,整個戰場的局勢,正在發生著微妙的變化。
秦軍的六千鐵騎,已經完成了大範圍的穿插包抄。
他們像兩把鋒利無比的剪刀,從匈奴大軍的兩翼,狠狠地剪了進去!
匈奴人的指揮官顯然也發現了這一點,圍攻魏校尉方陣的攻勢明顯減弱。
大量的匈奴騎兵開始脫離戰斗,試圖調轉方向,去迎擊那兩支對他們威脅更大的秦軍鐵騎。
然而,秦軍的步兵主力,卻在此時發起了總攻!
“全軍!突擊!”
三千名重步兵,在軍侯的號令下,同時發出震天的怒吼。
他們不再被動防守,而是邁開沉重的步伐,向著正在調動、陣型出現混亂的匈奴人,狠狠地壓了上去!
“咚!咚!咚!”
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如同死神的鼓點,敲擊在每一個匈奴人的心頭。
主力部隊如同移動的山巒,將所有敢于阻擋的敵人都碾得粉碎。
而劉季他們,則像是跟在山巒後面的豺狗,專門負責對付那些被沖散、落單、或是受傷的匈奴兵。
他們的戰術簡單、無賴,卻異常高效。
短短一炷香的功夫,他們這個三人小陣,竟然毫發無傷地干掉了七八個匈奴兵。
在一次配合中,劉季一腳絆倒一個受傷的匈奴百夫長,樊噲順勢補刀。
混亂中,劉季的手極其自然地在那尸體腰間一抹,一個沉甸甸的皮袋子便已落入自己懷中。
他不動聲色地將皮袋子塞進懷里最深處,臉上露出了發自內心的、無比燦爛的笑容。
這要命的戰爭,似乎……也並非全是壞事。
……
與此同時,匈奴人的金色王帳內。
空氣仿佛凝固的羊油,沉悶而壓抑。
“廢物!都是一群廢物!”
右賢王猛地一腳踹翻了面前盛著烤羊腿的銅盤,油膩的肉塊滾得到處都是。
“長生天在上!我們的勇士,為什麼會被秦人的步卒追著打!”他的咆哮聲如同一頭受傷的野獸,在王帳內回蕩。
“單于!不能再等了!蒙恬那只老狐狸,他根本不怕我們添油,他就是想把我們所有人都耗死在這里!”
“依我看,就該繞開他,直接南下!去搶那些肥得流油的城池!”
他的話,像是點燃了火藥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