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漫過同福客棧的青瓦,大堂里只點著一盞油燈,燭火如豆,映得胡一菲的影子在牆上拉得老長。她坐在八仙桌旁,指尖摩挲著桌角的木紋 —— 那是去年小貝調皮,用刀子刻的小老虎,如今還能看見淺淺的印子。
曾小賢端著碗溫好的米酒走過來,放在她面前,聲音放得很輕︰“你真的決定了?這店可是你從子喬手里接過來的,守了這麼多年。”
胡一菲拿起酒碗,抿了一口,酒氣混著暖意滑進喉嚨,眼眶卻有點發澀︰“嗯,店就給他吧。” 她放下碗,指尖輕輕敲了敲桌子,“只要小貝能平平安安的,不坐牢,不挨嚇,比啥都強 —— 這店沒了,咱還能再掙,小貝要是出點事,我這輩子都良心不安。”
話音剛落,門口就傳來 “咚咚” 的敲門聲,曾小賢起身去開,剛拉開一條縫,錢夫人就拽著個人闖了進來。眾人抬頭一看,全都驚得站了起來 —— 莫小貝穿著件寬大的白褂子,頭發披散著遮住半張臉,臉色抹得慘白,嘴角還掛著暗紅的 “血”,乍一看像極了夜里游蕩的小鬼。
“你你你這是咋弄的?” 胡一菲沖過去,一把拉住小貝的胳膊,手指顫抖著去擦她嘴角的 “血”,“哪來的血?疼不疼啊?是不是錢夫人欺負你了?”
“不疼!” 莫小貝扒拉開她的手,“這是番茄!我剛才在廚房找的,擠碎了抹嘴上的,想著裝鬼能嚇退錢夫人。”
錢夫人抱著胳膊,冷笑一聲︰“真有你的胡掌櫃,叫個孩子裝神弄鬼 —— 又是‘敢進同福客棧就吃了你’,又是從井里往外爬,也不怕真把孩子淹死在井里?”
“這是我自己的主意!” 莫小貝往前站了一步,梗著脖子,“跟我嫂子沒關系,是我覺得錢夫人太過分,想嚇嚇她!”
“你給我閉嘴!” 胡一菲瞪了小貝一眼,小貝還想爭論,陳美嘉趕緊拽著她往後退,沖她使了個眼色。胡一菲轉向錢夫人,壓著心里的火氣︰“這邊講話,咱別當著孩子的面吵。”
錢夫人跟著她走到角落,挑眉問︰“這麼快就考慮好啦?不打算再跟我討價還價了?”
“嗯,這個店,就歸你了。” 胡一菲咬了咬牙,聲音有點發顫。身後的莫小貝听見這話,眼楮一下子瞪圓了,掙扎著就要沖過來,被陳美嘉死死按住。
“爽快!” 錢夫人拍了下手,“你們先收拾東西吧,明兒一早我過來交接,可別想著偷偷藏東西,我會挨個櫃子查的。”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走了。
小貝還在踢腿掙扎,嘴里喊著 “不能把店給她”,陳美嘉干脆把她拽到後院。胡一菲看著她們的背影,嘆了口氣︰“你們先去睡吧,我想跟小貝單獨談談。” 眾人識趣地往後院走,大堂里只剩她們姑嫂倆。
“嫂子,我…… 我錯了,都是我不好。” 莫小貝眼圈一紅,眼淚 “吧嗒吧嗒” 掉下來,“要是我不采那筐毒蘑菇,錢夫人就不會裝死,你也不用把店給她了…… 嗚……”
“你知道錯在哪兒嗎?” 胡一菲蹲下來,幫她擦了擦眼淚。
“我不該去采那筐毒蘑菇。” 莫小貝抽噎著說。
胡一菲搖了搖頭,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那件事,你做的很對。嫂子知道,你是想幫家里的忙,想讓大家能吃頓好的。只要有這份心,哪怕你采的蘑菇真的出了錯,嫂子也不會怪你 —— 因為你是為了咱們這個家。”
“那…… 我錯在哪兒啊?” 莫小貝愣住了,眼淚也忘了掉。
“你不該去裝神弄鬼嚇唬人。” 胡一菲的語氣嚴肅起來,“不管是為了啥,用歪門邪道的法子解決問題,都是不對的。這件事說到底,也是嫂子不對,平時沒好好教你,沒給你做好榜樣,讓你覺得‘嚇唬人’能解決問題。”
“不是的……” 小貝還想辯解,卻被胡一菲打斷。
“你記著。” 胡一菲握著她的手,眼神很認真,“不管以後發生什麼事,也不管踫到什麼困難,你都得做一個心地善良、誠實有禮的乖孩子,絕不能搞歪門斜道。這不是要求,是我對你全部的期望,明白嗎?”
莫小貝看著嫂子的眼楮,重重地點了點頭︰“嗯!我以後再也不裝鬼嚇人了,也不耍小聰明了!”
大堂?次日清晨
天剛蒙蒙亮,大堂里就熱鬧起來。曾小賢扛著裝被褥的大包袱,陳美嘉拎著疊好的衣服,關谷神奇抱著鍋碗瓢盆,一個個往門外搬。錢夫人站在大堂中間,穿著新做的綢緞褂子,手里拿著個賬本,時不時翻兩頁,臉上滿是躊躇滿志的神情 —— 仿佛這客棧已經是她的囊中之物。
錢掌櫃跟在她身後,一臉愧意,時不時偷偷瞄胡一菲,眼神躲閃,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放。胡一菲正在櫃台後整理賬本,看見他這模樣,嘆了口氣,走過去遞給他一杯熱茶︰“老錢,這個店,以後就拜托你啦。你是個實誠人,別讓錢夫人把這店折騰壞了。”
錢掌櫃接過茶杯,手都在抖,只會干笑︰“呵呵,呵呵……”
“你倆說什麼呢?” 錢夫人走過來,一把奪過錢掌櫃手里的茶杯,放在桌上,“跟我說說,啥事這麼逗樂啊?笑得跟個傻子似的。”
“沒啥,沒啥……” 錢掌櫃趕緊擺手,話還沒說完,耳朵就被錢夫人揪住了。
“哎哎疼!輕點!” 錢掌櫃疼得直咧嘴。
胡一菲看著不忍心,忍不住開口︰“你還是對他好點吧。夫妻之間,別總動手動腳的。”
“你說什麼?” 錢夫人松開手,瞪著胡一菲,“我對他好不好,用得著你管?你又知道我們家的事?”
“乘法口訣背不出,就是一家伙。” 胡一菲沒怕她,緩緩說道,“上次在飯桌上,他把‘三七二十一’說成‘三七二十四’,你當場就把筷子扔他臉上了。”
錢夫人理直氣壯︰“一個商人,不會算數,成何體統?我那是教他長記性!”
“還有那個行酒令。” 胡一菲接著說,“上次王掌櫃來喝酒,他沒接住行酒令,你當著外人的面,把他杯子里的酒全潑他臉上了。”
“交際應酬,那是必不可少的!” 錢夫人梗著脖子,“他連行酒令都接不住,以後怎麼跟人談生意?我那是幫他!”
“還有你家的粗活累活。” 胡一菲的聲音軟了點,“挑水、劈柴、掃院子,全是他一個人干,你連手指頭都不抬;家里炖了肉,你先把瘦肉挑走,給他留的全是肥肉和骨頭。”
“那是讓他鍛煉身體!” 錢夫人還在嘴硬,“包括喝粥咽菜,也都是為了他好 —— 省得他吃太多油膩的,鬧胃病!你一個外人,知道什麼?”
“我只知道,既然決定了要一生一世在一起,就得學會互相包容,互相體諒。” 胡一菲看著她,眼神很認真,“你總說為他好,可你的‘好’,有沒有問過他願不願意?”
“包容,還體諒?” 錢夫人突然提高聲音,“我體諒他,誰體諒我呀?你以為我愛當黑臉啊?家里那麼多鋪子要管,外面那麼多債主要應付,我不逼他,他能有今天?”
“不管黑臉紅臉,夫妻之間,起碼的尊重總要有的。” 胡一菲沒退讓,“你連這點都做不到,就算掙再多錢,日子也過不舒心。”
“尊重?能當飯吃嗎?能當錢花嗎?” 錢夫人冷笑一聲,轉身就要去揪錢掌櫃的耳朵。
“錢錢錢!你就知道錢!” 錢掌櫃突然爆發了,一把推開她的手,聲音都在抖,“我受夠了!每天被你呼來喝去,連句好臉色都沒有,這日子過得還有啥意思?”
錢夫人愣住了,隨即瞪起眼︰“嗯?剛才的話,你再說一遍!”
“我…… 我懶得跟你廢話!” 錢掌櫃雖然還在發抖,但眼神卻比以前堅定了。
“反了你還?” 錢夫人伸手就要揪他的耳朵,“信不信我……”
“你把它揪下來得啦!” 錢掌櫃猛地掙開,耳朵被她指甲劃了道小口子,滲出點血來。
錢夫人看著他耳朵上的血,一下子慌了,聲音都軟了︰“你你你…… 怎麼還流血了?我不是故意的……”
“你給我閉嘴,醒醒吧!” 錢掌櫃抹了把耳朵上的血,指著胡一菲,“人家都已經被你害成這樣了,要把店讓給咱們,非但沒記恨咱們,反而還在為咱家這點破事操心 —— 這是什麼心胸?再看看你!除了錢,你心里還有啥?”
錢夫人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沒說出來,最後只能憋出一句︰“我…… 我回家再跟你算賬!”
“用不著啦!” 錢掌櫃挺直了腰板,“從今往後,家里的事,無論大小,全都是我說了算!你要是膽敢不听,我就休了你!”
“你…… 你敢?” 錢夫人的聲音都在發顫,她沒想到平時唯唯諾諾的丈夫,居然敢跟她叫板。
“你看我敢不敢!” 錢掌櫃說完,轉身就往門外走,走了兩步又回頭,對著胡一菲喊,“掌櫃的,這些被褥啥的,用不用帶走?”
胡一菲愣了愣,還沒說話,錢掌櫃就擺了擺手︰“算了,你們把東西都搬回去吧!這個店,還給你們,我不要啦!”
“姓錢的!這店可是我弄來的!” 錢夫人急了,沖上去想拉他,卻被錢掌櫃甩開。
“要店還是要我,你自己選吧!” 錢掌櫃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錢夫人看著他的背影,又看看胡一菲,咬牙切齒地說︰“胡掌櫃,有你的!這招‘苦肉計’玩的漂亮!咱們後會有期!” 說完,她也憤憤地走了。
胡一菲和曾小賢對視一眼,先是愣了愣,隨即忍不住笑了出來 —— 懸了兩天的心,終于落了地。
就在這時,關谷神奇扛著個大鐵鍋,累得氣喘吁吁地進門︰“哎呀媽呀,累死我了!總算是把最後一點東西搬完了…… 還有事嗎?沒事我就去廚房做飯了,餓死了!”
胡一菲笑著拍了拍他的肩︰“有,把你剛搬出去的東西,再搬回來吧。”
關谷神奇手里的鐵鍋 “ 當” 一聲掉在地上,他瞪大了眼楮︰“啊?搬…… 搬回來?我剛搬出去的時候,腰都快累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