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郎在楊雲天的屋外,如同化作了一尊石雕,整整跪了三天三夜。
直至第四日清晨,木屋的門才無聲開啟,傳來了楊雲天听不出喜怒的聲音“進來。”
六郎掙扎著起身,雙腿早已麻木不堪,踉蹌著踏入屋內。
目光所及,皆是熟悉的景象——每一件家具,每一個角落,都曾留下他與阿斐共同打掃、整理的回憶。
在那段楊雲天離去的日子里,清掃這間小屋已成為阿斐每日的必修課,而後來,這份差事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他的肩上。
往日的點滴溫馨此刻化作最尖銳的刺,扎得他心頭劇痛,悲從中來。
他的感知不由自主地飄向里間,一股驚人的寒氣從那里彌漫開來。
他隱約“看”到,那里多了一座晶瑩剔透、散發著極寒之氣的冰棺,而棺內安詳沉睡的,正是他魂牽夢縈的身影。
六郎強行壓下立刻沖進去再看阿斐一眼的沖動,目光轉向正靜坐于桌旁、面無表情品著茶的楊雲天。
他喉結滾動,再一次“噗通”一聲重重跪倒在地,聲音因干渴和激動而嘶啞破裂
“求…求前輩,救救阿斐!”
他將頭深深抵在冰冷的地面上,“晚輩願為前輩做任何事!就算…就算是用我這條賤命去換阿斐活過來,晚輩也…在所不辭!”
他心中明知希望渺茫——若真有辦法,前輩又豈會讓阿斐至今仍躺在冰棺之中?
但哪怕只有一絲一毫的可能,他也願意用一切去交換,去懇求這最後的奇跡。
“你就是那丫頭整日掛在嘴邊的‘方六郎’?”楊雲天放下茶盞,目光如電,落在了六郎身上。
這算是兩人之間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正式交談。自當日阿斐背著彌留的他前來求救,楊雲天出手將其救醒後,雖然後來六郎一直居住在阿斐那間小冰屋內養傷,兩人卻再未踫面。
六郎連忙恭敬答道“回前輩,晚輩本名方貺(kuang),在族中排行第六。阿斐…阿斐她嫌貺字太過拗口,便一直‘六郎、六郎’地喚我。”
“方貺?”楊雲天心中猛地一沉,暗自詫異,“不是應該叫方陸麼?怎麼又出來一個名字?”
就在這一瞬間,一道記憶如同電光石火般劈入他的腦海!
他猛然想起,昔日在萬島域時,他曾向獨孤肆月打探過那位神秘“方前輩”的名諱。
當時獨孤肆月神色諱莫如深,只道她家老祖的真名極少人知曉,連她都不甚了了,只是偶然在一份古老竹簡中,似乎瞥見過老祖的手跡,其落款赫然是——
“方天貺”三個大字!
當時楊雲天听得雲里霧里,只覺這名字古怪,且獨孤肆月嚴正告誡他莫要深究老祖之事,否則恐有殺身之禍。
此刻,將所有的線索——方陸的遺言、獨孤肆月的警告、眼前的方貺(六郎)、以及那幕後操控一切的“方前輩”——全部串聯起來,一個驚人的真相終于浮出水面!
那位神秘的“方前輩”,果然與這一切脫不了干系!
他不但是昔日托付遺願的方陸,同樣也是眼前跪地哀求的方六郎!
這跨越了不同時空、看似毫不相干的三人,竟然真的是同一個人!
怪不得當日“方前輩”會那般急切地向自己探求救人之法是否屬實!怪不得自己與方陸相交時,總感覺冥冥之中有一雙無形的眼楮在注視著一切!
所有的疑惑,在此刻終于徹底貫通!
此事固然詭異絕倫,但此刻,楊雲天心中卻莫名生出一絲難以言喻的心安。
長久以來,他總感覺有一只無形的、隱藏在歲月迷霧後的巨手,在悄然推動著他前行。
他所經歷的許多事,所做出的許多選擇,仿佛都早已被某種力量預先編排妥當。
此前,他一直將這幕後之人,歸咎于那位神秘莫測、僅有一面之緣的便宜“師父”。
即便在秘境中遇見天妃時,她也言明是受“師父”安排,等待自己前去解救。
這種種跡象,讓他一度誤判,以為天妃與君師姐、莫老他們一樣,皆是那位“師父”安排下的同門。
然而,自親眼目睹阿斐魂魄離去、並理清那跨越時空的驚人真相後,楊雲天豁然驚覺——這一切背後的真正推手,或許並非那位虛無縹緲的“師父”,而極有可能就是他自己!
是來自未來(或過去)的楊雲天本人,布下了這一切棋局!
看來天妃與那位“師父”並無直接關聯,連帶那位曾經覺得高深莫測、無處不在的“方前輩”,恐怕也只是自己親手種下的“因”,在時間長河中所結出的“果”罷了。
這離奇的明悟,反倒讓他緊繃的心弦松弛了不少。
那種始終如芒在背、仿佛自己是他人棋子的強烈不適感與被動感,此刻煙消雲散。
若那執棋者本就是自己,是處于不同時間線上的自己,那麼這一切看似被安排的命運,便不再是受人擺布,而更像是一場宏大的、自己與自己的對話與布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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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雖然依舊充滿了未知與悖論,但比起被他人操控,無疑更讓他能夠接受。
看著眼前長跪不起、為情所困的方六郎,楊雲天心中涌起一種極其微妙而奇異的感受。
眼前這個青年,與未來那個神秘莫測、身為萬仙樓幕後樓主、實際掌控萬島域南海廣袤疆域的元嬰大能“方前輩”,以及昔日那個托付遺願、慨然赴死的方陸,竟是同一個人!
方陸當日臨死前曾言,他並非真正死去,而是“回歸故鄉”。
如今看來,他果真未曾真正湮滅,卻也並未回到尋常意義上的故土,而是其魂魄以某種不可思議的方式,再次穿梭于迷霧般的時光長河,一步步成為了那個令後世敬仰卻又難以捉摸的“方前輩”!
可即便他最終登臨高位,掌控一方,阿斐卻依舊未能復活,仍在時空的某個節點,靜靜地等待著自己去完成那最後的拼圖。
當這原本雜亂無章、分屬于不同“人”的故事線被徹底串聯起來,並抽絲剝繭理清之後,一個清晰的路徑已然顯現眼前的六郎,注定會回到他最初而來的那個時空。
這意味著,在未來的某個時刻,自己必然成功找到了離開此界的方法,並且幫助了他或者說,幫助了“自己”的計劃得以回歸。
那麼,眼下自己要做的,便是踏著這已然由“未來”或“過去”的自己鋪墊好的足跡,繼續向前——想辦法徹底破解此界之謎,離開這片被詛咒的天地,並護送六郎踏上他命中注定的歸途。
唯有如此,這個環環相扣、跨越時空的因果之環,才能真正圓滿。
“起來吧。”楊雲天淡淡開口道,聲音中听不出太多情緒。
待六郎掙扎著站起,他目光如炬,緊緊盯著對方“你說,願意為了阿斐復活而犧牲自己?此話可當真!”
“晚輩所言,千真萬確,字字出自肺腑!”
六郎眼中燃燒著決絕的火焰,聲音因激動而顫抖,“晚輩這一生,自幼便活在兄長耀眼的光芒之下。兄長雖年長我不過幾歲,卻待我極好,事事呵護。昔日听聞家族為他定下親事,晚輩也曾真心為他歡喜…可嘆,家族利益之下,兄長最終成了擴張野心的犧牲品!”
他的話語中充滿了痛苦與憤懣“娘親也因此事,不過數年便抑郁而終…生命中待我最重要的兩人相繼離去,那時的六郎,早已心灰意冷,萌生了遠離家族之念。”
“是阿斐的出現!”
他的語氣驟然變得柔軟而深切,“讓我再次感受到了人心的溫度與世間的美好。我與她同病相憐,相互慰藉,彼此扶持!起初,我只將她當作兄長未過門的妻子來敬重,可…可在與阿斐朝夕相處的這些歲月里,我早已不可救藥地…愛上了她。”
他的聲音哽咽,卻異常堅定“沒了兄長,沒了娘親,阿斐就是我的一切!她若真的不在了,我活著還有什麼意味?!”
“所以,為了阿斐,我能獻出我的一切——我的修為、我的性命、我的所有!”
他猛地抬頭,目光灼灼地望向楊雲天,“前輩,我知曉您便是方家背後那位通天徹地的大能!只要能救活阿斐,晚輩做牛做馬,全憑前輩差遣!就算…就算是要我親手毀滅方家,我也在所不惜!”
“呵,想借我的手替你復仇?”
楊雲天冷哼一聲,搖了搖頭,“你的心思,還是太過簡單了一些。”
他看著六郎眼中剛剛燃起的亮光瞬間黯淡下去,話鋒卻隨即一轉“不過,我確實需要你替我辦一些事。唯有如此,方有一線希望能救回阿斐。”
六郎精神猛地一振,張口便要發誓效忠,卻被楊雲天抬手制止。
“但是,”楊雲天的目光銳利如刀,掃過六郎全身,“以你眼下的微末實力,即便想成為我手中的一把刀,也只是一踫即碎的木刀而已。”
他話鋒一轉,突然問道“阿斐當初偷偷拿給你的那三本功法,你修煉了沒有?”目光緊緊鎖定六郎的雙眼,不容他有絲毫隱瞞。
六郎心頭一虛,不知楊雲天是否要追究此事,但還是硬著頭皮老實回答“練…練了。但是是晚輩纏著阿斐討要的,不關她的事……”
楊雲天再次擺手,打斷了他的解釋,語氣竟出乎意料地平和“練了便好。”
他沉吟片刻,道“既如此,我便再傳你一套新的功法,此功于你將來…有大用!”
他想起昔日方陸是如何半利誘、半強迫地讓自己修煉那《五焱焚心訣》。
若這一切皆是早已注定的循環,那麼讓眼前的六郎掌握此功,必然是計劃中不可或缺的一環。
然而,就在楊雲天凝聚神念,準備將《五焱焚心訣》的功法口訣拓印至一枚空白玉簡之中時——
異變陡生!
玉簡周圍的空間毫無征兆地扭曲了一下,一股玄奧而霸道的神秘氣息憑空涌現,如同無形的枷鎖,瞬間纏繞上那枚玉簡!
只听“噗”的一聲輕響,那枚剛刻印上寥寥數行文字的玉簡,竟在這股詭異力量的撕扯下,當場化為了齏粉,飄散在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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