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她一身喪服，蒼白憔悴卻依舊第一時間關心他們的模樣，魏無羨和江澄的心都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酸澀疼痛得厲害。
“師姐，我們沒事。”魏無羨強壓下喉頭的哽咽，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听起來平穩些，“真的，沒事了。”
他重復著，試圖安撫她。
江澄也深吸一口氣，啞聲道，“阿姐，你怎麼跑來了？這里……這里已經……”
他一時不知該如何向對真相一無所知的姐姐解釋這驚天逆轉。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江厭離似乎稍稍安心，但目光掃過周圍一片狼藉、氣氛詭異的戰場，以及遠處那群神色各異的修士，尤其是看到被金氏門生遠遠隔開、面如死灰癱軟在地的金光善，還有臉色慘白搖搖欲墜的金光瑤時，她的心又提了起來，眼中充滿了困惑與不安。
“這……這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為什麼大家……”
她的目光最後落在了高處那位冰冷漠然的雲雪霽身上，被那無形的威壓懾得微微一顫。
魏無羨和江澄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沉重。
真相如此殘酷，要如何對剛剛喪夫的師姐開口？
就在這時，人群中一位之前曾出聲表達過羞愧的修士，忍不住帶著濃濃的歉疚開口。
“金少夫人……您……您節哀……我們……我們都錯怪魏公子了！金子軒公子的死，根本不是魏公子的錯！是……是金光善！還有金光瑤設計的窮奇道截殺！是他們害死了金子軒公子啊！”
這話如同驚雷，猛地炸響在江厭離耳邊。
她整個人瞬間僵住了，臉上的血色褪得干干淨淨，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楮，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向聲音來源，又猛地看向魏無羨和江澄，嘴唇顫抖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魏無羨心痛如絞，低聲道，“師姐……是真的。是我師尊用輪回鏡……還原了所有真相。金……姐夫他……他是被設計的。”
他語塞，不知該如何說下去。
無論原因如何，金子軒確實是他所創造出來的溫寧所殺，這份沉重的負罪感並不會因為真相大白而完全消失。
江澄緊緊握著姐姐的手臂，支撐著她搖搖欲墜的身體，咬牙補充道“阿姐，是真的。金光善這個老賊！他為了除掉阿羨，連自己的兒子都能算計利用！還有金光瑤、甦涉，他們都是幫凶！我們……我們都被他騙了！”
巨大的真相如同最殘酷的冰水，將江厭離從頭到腳澆得透心涼。
她身體一軟，若非兩個弟弟緊緊攙扶，幾乎要癱倒在地。
她想起了丈夫慘死的模樣，想起了這些日子以來蝕骨的悲痛，想起了對阿羨又痛又怨卻依舊壓不住的擔憂……
原來，這一切的悲劇，源頭竟是她的公公？
是一場針對她弟弟的陰謀，而她的丈夫，成了這場陰謀中最無辜的犧牲品？
為什麼？
事情為什麼會發展到今天這個樣子？
悲慟、憤怒、荒謬、絕望……
種種情緒如同滔天巨浪瞬間將她淹沒。
她的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大顆大顆地滾落，卻不再是無聲的哭泣，而是發出了極其壓抑的、如同受傷小獸般的嗚咽聲。
她猛地轉頭，目光穿過人群，死死盯住了那個癱軟在地、曾是她公公的男人，那眼神充滿了前所未有的痛苦與憎恨。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她的聲音破碎不堪，充滿了絕望的質問，“子軒……子軒他是你的兒子啊！阿羨……阿羨他又做錯了什麼……你們要這樣害他……為什麼啊……”
她的哭聲不大，卻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能戳痛人心。
那是一個溫柔女子世界徹底崩塌後的絕望哀鳴。
魏無羨和江澄心如刀割，一左一右緊緊扶著她，給予她無聲的支撐。魏無羨的眼眶也紅了，低聲道，“師姐，對不起……對不起……”
盡管並非他本意，但因為溫寧的緣故，他終究是凶手之一。
江厭離卻猛地搖頭，淚水紛飛，她轉過身，用盡力氣抓住魏無羨的手，哽咽道“不……阿羨……不該是你說對不起……是師姐……師姐錯怪你了……師姐剛才……剛才來的路上還在怕……怕是你又闖了禍……是師姐不好……”
她直到此刻，還在下意識地反省自己。
這番話讓魏無羨的眼淚終于忍不住奪眶而出。
他的師姐，不管遇到了什麼事情，永遠都是這樣，永遠最先想著自己和江澄。
江澄也偏過頭，狠狠抹了一把眼楮。
周圍的修士們看著這悲戚的一幕，听著江厭離善良到令人心疼的話語，想起自己先前對魏無羨的喊打喊殺，更是羞愧得無地自容。
高處的雲雪霽靜靜地看著下方這充滿人間悲歡離合的一幕，淡漠的眼中依舊沒有任何波動，仿佛只是看著一幕早已注定的戲劇。
他並未出聲打擾，只是維持著那籠罩全場的威壓。
哭了許久，江厭離的情緒才稍稍平復了一些，但身體依舊因悲傷和憤怒而微微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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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緊緊抓著兩個弟弟的手，仿佛他們是她在這巨大災難中僅存的浮木。
她再次看向金光善的方向，眼神里不再是單純的悲傷，而是染上了一絲決絕的恨意。
她深吸一口氣，用帶著哭腔卻異常清晰的聲音，對著那個方向，一字一句地說道“金光善，你簡直不配為人父！從今日起，我江厭離與吾兒金凌……與蘭陵金氏，恩斷義絕！殺夫之仇……我……我記下了！”
她一個柔弱女子，此刻卻爆發出驚人的勇氣和決絕。
這不僅僅是為了自己，更是為了枉死的丈夫，為了蒙冤受屈的弟弟。
魏無羨一臉震驚地看著江厭離，仿佛第一次真正認識到這位自幼一起長大的師姐骨子里蘊藏著怎樣的剛烈與決絕。
為了他，她竟能做出與偌大的蘭陵金氏、與曾經身為她公公的仇人徹底決裂的宣言！
這份毫無保留的維護和信任，如同最洶涌的暖流，瞬間沖垮了他心中因負罪和委屈築起的堤壩。
酸澀與滾燙的情感直沖眼眶，視野迅速模糊，他全身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起來，只能一眨不眨地盯著江厭離，仿佛要將她此刻的模樣深深鐫刻進靈魂深處。
江澄听完自己阿姐的話，初始也是一愣。
與金氏徹底割席，這絕非小事，意味著阿姐和金凌未來將失去蘭陵金氏的庇護，甚至可能面臨未知的風險。
但很快，他緊蹙的眉頭便舒展開來，眼中閃過一絲了然和釋然。
是了，對他阿姐而言，還有什麼比枉死的丈夫、蒙冤的師弟、以及尚在襁褓中的兒子更重要呢？
所謂的世家名分、榮華富貴，在血淋淋的真相和至親的苦難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只是，他確實沒想到，一向以溫柔似水、顧全大局著稱的阿姐，竟能如此剛烈果決，這份破釜沉舟的勇氣，讓他這個做弟弟的既心疼又感到一絲莫名的驕傲。
江氏子女，終歸流著相同的血，骨子里都有著不容踐踏的傲氣。
江厭離決絕地回頭，不願再施舍給那個造成一切悲劇根源的金光善哪怕一個眼神。
那雙盈滿淚水的眸子，重新落回到魏無羨臉上，那熟悉的眉眼，卻比記憶中清瘦了太多，也憔悴了太多，帶著揮之不去的風霜與疲憊。
看著看著，她心中百感交集，巨大的悲痛、失而復得的慶幸、以及對弟弟深深的心疼交織在一起，竟讓她在止不住流淌的眼淚中，撲哧一下笑了出來。
那笑容短暫而破碎，混合著奔涌的淚水，是悲喜難辨的極致宣泄，比單純的哭泣更令人心碎。
她伸出顫抖不止的手，極其輕柔地撫上魏無羨冰涼的臉頰，指尖傳來的瘦削觸感讓她心尖又是一陣揪痛。
“師姐的阿羨長大了……”她的聲音哽咽著，帶著濃重的鼻音，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破碎的心肺中擠出，“可是也瘦了……阿羨，這一年里以來……你受苦了……”
這簡單的一句話，包含了太多難以言喻的心疼與愧疚。
她想起這一年里，阿羨獨自一人在亂葬崗掙扎求生，被千夫所指，被世人誤解，而自己雖有關切，卻因喪夫之痛和流言蜚語，未能給他足夠的信任和支持。
如今真相大白，她才恍然驚覺，她的阿羨究竟背負了多麼沉重的枷鎖，走過了怎樣一條荊棘密布的血路。
魏無羨感受到臉上那熟悉的、帶著微涼和顫抖的觸感，仿佛漂泊已久的孤舟終于找到了停靠的港灣。
他猛地抬起手，用自己的雙手緊緊包裹住江厭離那只撫在他臉上的手，將她的手心緊緊貼在自己的臉頰上，貪婪地汲取著那一點點久違的、屬于“親人”的溫暖。
這溫度透過皮膚，一點點滲入他冰封已久的心田，融化著那些堅冰般的委屈和孤獨。
他喉頭滾動，千言萬語堵在胸口，最終只化作一句帶著顫音的、最樸素也最沉重的。
“師姐……對不起……”
這句道歉，為的是金子軒的死，為的是因他而起的這場風波讓師姐再次承受打擊，為的是小小的金凌失去了父親，也為的是自己曾經的“離經叛道”可能給師姐帶來的困擾。
江厭離卻用力地搖了搖頭，淚水隨著動作甩落。
她反手更緊地握住魏無羨的手，另一只手則伸出去，準確地抓住了旁邊江澄的手腕。
她將弟弟們的兩只手都拉過來，三只手緊緊地疊放在一起，她的手在最上面，用盡全身力氣覆蓋著、緊握著。
“不，阿羨，不要說對不起。”她看著魏無羨，又看向江澄，目光在兩人臉上來回逡巡，聲音雖然依舊帶著哭腔，卻透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堅定，“阿羨，阿澄，你們听著。”
她深吸一口氣，將空氣中彌漫的血腥和悲傷都壓入肺腑，轉化為支撐下去的力量。
“當年的雲夢江氏……如今只剩下我們三人了。”這句話說出來，帶著無盡的蒼涼，卻也帶著孤注一擲的凝聚力，“金凌還小需要撫養，未來的路或許更難……但不管出于何種考慮，我們都要好好的，我們三個人，從此往後，再也、再也不要分開了，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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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目光充滿了懇切和期盼，仿佛這是她在世界崩塌之後，唯一能抓住的、也是必須牢牢抓住的救命稻草。
父親母親不在了，丈夫也離她而去，如今，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就是眼前這兩個弟弟，和她那剛剛失去父親的幼子。
她不能再承受失去任何一個了。
魏無羨看著師姐眼中那近乎祈求的光芒，心髒像是被狠狠撞了一下。
他想起當時叛離雲夢江氏的決絕，想起亂葬崗的孤寂，想起與江澄一次次針鋒相對的痛苦……分離帶來的，只有無盡的傷痛和遺憾。
他重重點頭，淚水終于抑制不住地滑落，聲音沙啞卻異常清晰，“听師姐的！我們……以後再也不分開了！師姐在哪兒，我在哪兒！蓮花塢在哪兒，我就在哪兒！”
這是他的承諾，對師姐，對江澄，也是對逝去的江楓眠和虞夫人的承諾。
江澄一直沒有說話，他緊抿著唇，下頜線繃得緊緊的，眼眶紅得嚇人。
他看著疊在一起的三只手，感受著阿姐手心的冰涼和魏無羨手背的溫度，心中翻涌著滔天巨浪。
有對過往爭執的悔恨，有對未來的迷茫，但更多的，是一種失而復得的沉重踏實感。
魏無羨這個混蛋，惹了那麼多麻煩，讓他恨得牙癢癢，可說到底……他終究是雲夢江氏的大弟子，是他江澄的……師兄。
是阿姐最疼愛的弟弟之一。
千言萬語，最終化為了行動。
江澄猛地伸出雙臂，一把將魏無羨和自己的阿姐緊緊地、用力地攬入懷中。
這個擁抱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甚至有些笨拙和粗暴，仿佛要將彼此揉進自己的骨血里，以此證明他們再也不會分離。
魏無羨先是一僵，隨即放松下來，也伸出手回抱住師姐和江澄。
江厭離被兩個弟弟緊緊擁在中間，感受著他們胸膛傳來的溫度和心跳，一直強撐著的堅強似乎終于找到了依靠，眼淚流得更凶，卻不再是絕望的哭泣，而是帶著某種宣泄和安心的意味。
三個人，在這片剛剛經歷了一場真相風暴、依舊彌漫著肅殺與血腥氣的戰場上，在周圍無數道或羞愧、或復雜、或同情的目光注視下，緊緊相擁。
他們像三棵在狂風暴雨中相互依偎、根系緊緊纏繞的樹，任憑外界風雨飄搖，此刻，他們的世界只剩下彼此，以及那份歷經磨難、浴火重生的血脈親情。
高台之上，雲雪霽淡漠的目光掃過這相擁的三人，冰封般的眼底似乎掠過一絲極其微弱的、難以察覺的波動，但轉瞬即逝，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
他依舊如同九天之上的神只，俯瞰著人間的悲歡離合，未曾言語，也未曾收回那籠罩全場的威壓，只是靜靜地等待著，等待這場由他掀起的風暴，最終走向他預期的結局。
而那些原本對魏無羨喊打喊殺的修士們，此刻更是羞愧難當。
看著江厭離一個柔弱女子在得知真相後表現出的堅強與決絕，看著他們三人劫後余生、誓不再分離的感人場景，再對比自己先前被蒙蔽時的丑態，許多人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良久，江厭離才從弟弟們的懷抱中微微抬起頭，她用手背擦了擦眼淚，努力平復著呼吸。
她知道，悲傷不能解決所有問題，接下來，還有更多的事情需要面對。
她看向高處的雲雪霽，雖然依舊被那股無形的威壓懾得心頭發緊，但還是鼓足勇氣，拉著魏無羨和江澄，朝著那個方向，深深地行了一禮。
“晚輩江厭離，代雲夢江氏，謝過前輩仗義出手，還原真相，還阿羨……一個清白。”
她的聲音依舊帶著哽咽，但語氣卻十分鄭重。
魏無羨和江澄也立刻跟著行禮。
魏無羨心情復雜，他對這位神秘強大的師尊充滿了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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