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啟仁目送四個年輕人離去,雅室內重歸寂靜,但他心中的波瀾卻並未平息。
溫若寒的野心、溫晁等人的倨傲無禮,如同不祥的陰雲籠罩在雲深不知處上空。
他沉吟片刻,起身緩步走向室內一側的博古架。
架上陳列著姑甦藍氏歷代收藏的一些雅致古玩和典籍,看似尋常。
藍啟仁目光銳利地四下掃視,確認無人後,方才伸出手,精準地按向博古架內側一個極其隱蔽、與木質紋路幾乎融為一體的微小凸起。
“ 噠”一聲輕響,機括轉動,博古架一側悄然滑開一個小巧的暗格。
暗格之中,靜靜地躺著一個朱紅色的四方漆盒,樣式古樸,表面光滑,卻透著一股令人心悸的幽深氣息。
藍啟仁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將漆盒取出,置于案上。
他指尖微顫地打開盒蓋——一塊通體漆黑、表面隱約有暗紅紋路流轉、不斷散發著絲絲寒戾之氣的鐵塊,正靜靜躺在其中。
僅僅是看著它,仿佛就能听到無數怨魂的哀嚎嘶鳴,令人心神不寧。
這便是藏于他姑甦藍氏的陰鐵碎片其中之一。
藍啟仁的眉頭緊緊鎖起,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回到五年前。
那時,琉璃宮的泊禹長老剛剛將溫情、溫寧姐弟帶回宮中不久。
雲雪霽在一次他與往常無異的論道拜訪中,神色間罕見地流露出一絲欲言又止的凝重。
藍啟仁素知雲雪霽為人,若非事關重大,絕不會如此。
在他再三委婉追問下,雲雪霽方才仿佛極為為難地,將話題引到了陰鐵之上,並隱晦地提及了溫若寒近年的變化可能與某種至陰至邪之物有關。
當時藍啟仁听後,心中已是驚濤駭浪,但更多的卻是難以置信。
陰鐵乃是傳說中的邪物,早已湮沒于歲月長河,豈會輕易現世?
更何況事關仙門之中權勢滔天且身為仙督的溫若寒。
他面上維持著鎮定,但眼神中的驚疑卻未能完全瞞過雲雪霽。
雲雪霽見狀,並未強求他立刻相信,只是意味深長地提點了一句,“啟仁兄若心存疑慮,不妨……歸家後,可往雲深不知處的寒潭洞一探。或許,那里能有你想要的答案。”
稍作停頓,他又格外鄭重地補充道,“切記,若去,務必帶上忘機一同前往。”
此言一出,藍啟仁心中的驚疑更甚!
寒潭洞乃是姑甦藍氏極為隱秘的禁地,非家主與極少數核心長老可知其詳,外人絕無可能知曉。
雲雪霽遠在夷陵琉璃宮,是如何得知的?
難道外界那些關于他神識強大、可洞悉千里的傳聞,竟是真的?
那一刻,藍啟仁忽然意識到,自己對雲雪霽那番關于陰鐵和溫若寒的話,其實在心底已信了七八分,只是理智上仍覺駭人听聞。
而雲雪霽特意強調必須帶上忘機,更是讓他感到此事絕非尋常,其中定然牽扯極深。
帶著滿腹的疑惑與一絲不易察覺的無措,藍啟仁返回雲深不知處後,並未聲張,而是決定先行獨自前往寒潭洞探查。
然而,無論他嘗試何種方法,竟都無法突破洞口的古老禁制,就像是,那禁制在拒絕他的進入。
無奈之下,他憶起雲雪霽的叮囑,只得尋來當時尚且年少的藍忘機。
令他震驚的是,當藍忘機跟隨他來到寒潭洞外時,那原本堅固無比的禁制竟如水波般輕輕蕩漾,為他們讓開了一條通路!
直到那時,藍啟仁才恍然明白雲雪霽為何堅持要他帶上忘機。
或許忘機身上有著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因果與氣運。
洞中寒氣刺骨,靈氣卻異常充沛。
他們深入其中,最終在洞府深處,見到了姑甦藍氏那位曾自創弦殺術的傳奇女家主——藍翼前輩殘留于世的一縷靈識。
她的靈識與洞中古琴融為一體,用來封印她意外得到的這塊陰鐵。
從藍翼前輩的敘述中,藍啟仁得知了姑甦藍氏這塊陰鐵的來歷、以及陰鐵之內蘊含著的力量的可怕,以及當年她為淨化陰鐵不得已以靈識鎮壓陰鐵的往事。
更重要的是,藍翼後來的話證實了雲雪霽所言其他陰鐵碎片已然現世,封印松動,天下恐將再起波瀾浩劫!
而藍氏世代守護的其中一塊碎片,絕對會讓他們成為眾矢之的。
藍啟仁的指尖在那冰冷的陰鐵上停留了片刻,最終化為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
這邪物終究是個禍端,就連他看的時間久了都有些心神不寧,更何況那個整日將陰鐵在手中把玩的溫若寒呢?!
他小心翼翼地將陰鐵放回那朱紅色的漆盒中,盒蓋合上的一剎那,那股縈繞不散的陰寒戾氣仿佛被瞬間吞噬,室內令人壓抑的氣息也隨之消散大半。
這漆盒,乃是雲雪霽五年前所贈。
當時藍啟仁從寒潭洞取出陰鐵後,正憂心于如何隱藏其氣息,避免被其他陰鐵碎片或岐山溫氏所感應到。
雲雪霽就仿佛早已料到如此,等他下一次前往琉璃宮拜訪雲雪霽時,雲雪霽便送上了這個看似古樸無華的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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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盒表層漆料中融了些許麒麟血,雖非上古純種真血,亦有鎮邪固元之效。”雲雪霽當時輕描淡寫地解釋,就好像送上的是一件很不起眼的東西一樣,“盒身符文是我閑暇時所刻,雖簡陋,但隔絕內外氣息感應,應當夠用了。”
天下仙門皆知,琉璃宮宮主雲雪霽陣法符文等奇聞秘術皆已臻至絕頂,雲雪霽口中的“閑暇時所刻”、“簡陋”、“夠用”,卻也是難得的寶貝。
他後來細細觀察過,那漆盒表面的符文繁復深奧,以他的見識竟也難以完全參透,每一筆勾勒都蘊含著強大的封印之力,完美地將陰鐵的波動封鎖于方寸之間,使其如同死物,再無法與外界產生共鳴。
這份饋贈,對于他們姑甦藍氏來說,無疑是雪中送炭,這也讓他對雲雪霽的深不可測有了更深的認識。
將漆盒重新放入暗格,機關復位,博古架恢復原狀,不留一絲痕跡。
藍啟仁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頭的紛亂思緒,走到一旁的書架前,取了一冊關于禮則篇的典籍,回到案前坐下,試圖將注意力轉移到明日為各家子弟講學的準備上。
只是那陰鐵帶來的陰影和溫氏帶來的不安,依舊如蛛網般纏繞在心底,揮之不去。
與此同時,藍忘機已領著魏無羨三人穿過了清幽的竹林小徑,來到了他所居住的靜室。
靜室坐落在一片蒼翠之中,環境極為清幽,只聞風吹竹葉的沙沙聲和偶爾幾聲鳥鳴,果然是名副其實的“靜”室。
此處乃是藍忘機的私人領域,尋常弟子未經傳喚不得靠近,更別提入內居住,足見其在雲深不知處的特殊地位。
藍忘機推開院門,引著三人入內。
他先是看向孟瑤和薛洋,聲音平穩無波,“廂房已備好,二位請自便。”
言下之意,那東西兩間廂房便是他們的住處。
孟瑤立刻含笑拱手,姿態謙和溫雅,“有勞藍二公子費心,此處甚好。”
他心思玲瓏,如何看不出這靜室乃是藍忘機極為私密之所,能讓他們入住廂房,已是看在魏無羨天大的面子上了。
薛洋則挑了挑眉,嘴角那抹慣有的玩味笑意加深了幾分。
他四下打量了一番這過分整潔清寂的院落,目光在藍忘機和魏無羨之間轉了轉,最終什麼也沒說,只懶洋洋地拖著調子,“哦——那就多謝藍二公子啦。”
語氣里听不出多少真誠的謝意,但也沒有惡意。
安排好了孟瑤和薛洋,藍忘機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回魏無羨身上,那清冷的眸光似乎不易察覺地柔和了半分,“魏嬰,你住這里。”
他指向的,竟是靜室的主臥。
也是他所住的房間。
魏無羨對此毫無所覺,只覺得能離藍湛更近些真是再好不過,立刻笑嘻嘻地應道,“好啊好啊!還是藍湛你最好!”
他全然不知,能讓外人踏入靜室已屬破例,而讓旁人入住自己的主臥,對藍忘機而言,簡直是不可想象之事。
這靜室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皆帶有他強烈的個人印記,是唯有最親密之人方可共享的空間。
孟瑤和薛洋對視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他們能住進這靜室的廂房,完全是托了大師兄的福,是作為“娘家人”沾的光。
否則,以藍二公子那生人勿近的性子,他們恐怕連這靜院的院門都進不來。
至于魏無羨?
他很快就要成為名正言順的“藍二夫人”了,是自家人,自然不必講究那麼多虛禮。
至于為何能住進主臥?
這亦再正常不過了,不過是提前適應一下未來的共同居所罷了。
藍忘機看著魏無羨毫無負擔、興高采烈地打量著他的臥室,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淡的、幾乎無法捕捉的滿足笑意。
如此,便很好。
藍忘機看著魏無羨毫無拘束地在他的臥室內好奇打量,那雙總是盛滿陽光和笑意的眼楮這里看看,那里摸摸,仿佛要將這間清冷規整的靜室也染上他自己的鮮活氣息。
藍忘機唇角微不可察地牽動了一下,似乎連周遭的空氣都都因這人的到來而變得溫暖生動起來。
他沉默地走到內間一個不起眼的矮櫃前——那櫃子與靜室整體古樸雅致的風格渾然一體,若非熟知,絕難發現其巧妙之處。
藍忘機指尖在櫃側某處輕輕一按,一塊木板悄然滑開,露出了里面一個小小的藏格。
藏格之中,赫然放著兩壇潔白瓷瓶、紅綢封口的天子笑。
魏無羨原本正在研究藍忘機書案上那方冰裂紋瓷的筆洗,目光瞥見那瓷瓶和紅綢,猛地頓住了。
他像是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東西,眼楮瞬間睜得溜圓,一個箭步就竄到了藍忘機身邊,指著那酒壇,聲音里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喜,“藍湛!這、這該不會就是天子笑吧?我之前听宮里那些可以外出的弟子說過 ,天子笑可是姑甦名釀!據說特別好喝,可我還從來沒嘗過呢!”
他眼巴巴地看著那兩壇酒,臉上寫滿了純粹的好奇與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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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夷陵長大,後又入琉璃宮潛心修行,雖早早听說過天子笑的大名,知道這是藍忘機家鄉姑甦最負盛名的佳釀,可一直都無緣得嘗。
沒想到,竟在藍湛這里見到了實物!
魏無羨的目光緊緊黏在那兩壇天子笑上,喉嚨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咽下一口唾沫。
那清冽的酒香仿佛有了形質,一個勁兒地往他鼻子里鑽,勾得他心里癢癢的。
他可是饞這姑甦名釀好久好久了!
然而,就在他幾乎要伸手去接的時候,腦海里猛地閃過臨行前師尊雲雪霽給他們看的姑甦藍氏家規——厚厚一摞,三千多條!
其中一條他印象格外深刻“雲深不知處境內,禁酒。”
既然姑甦藍氏禁酒……
這酒……又是哪來的?
該不會是藍湛私藏的吧?
魏無羨臉上的興奮瞬間被擔憂取代。
他抬起眼,看向藍忘機,手指指了指酒壇,又有些心虛地瞟了瞟靜室外的方向,壓低聲音,語氣里帶上了明顯的遲疑,“藍湛,這……這真的是天子笑?可是……你們家規不是明文禁止飲酒嗎?你藏在這里……萬一被藍先生發現,會不會挨罰啊?”
他雖然跳脫愛鬧,但也分得清輕重。
藍啟仁先生古板嚴肅,家規大于天。
他不想因為自己一時的口腹之欲,連累藍湛受責罰。
那可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
藍忘機看著他明明饞得眼楮發亮,卻強忍著擔心自己的模樣,清冷的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暖意。
他沒有直接回答魏無羨的問題,只是伸出手,堅定地將那兩壇酒又往魏無羨的方向推近了些許。
“無妨。”他聲音低沉,卻帶著一種令人安心的沉穩力量,“收好。在此處,無人知曉。”
他的目光沉靜而專注地看著魏無羨,仿佛在說規矩是規矩,但為你,破例無妨。在這里,在我的地方,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
魏無羨怔怔地看著藍忘機,讀懂了他眼神里的縱容與庇護。
那份小心翼翼的擔憂瞬間被巨大的驚喜和感動所取代。
藍湛……這是明知故犯,也要讓他如願以償喝上天子笑?
他不再猶豫,臉上重新綻開燦爛的笑容,像是偷到了腥的貓,飛快地將兩壇酒接過來,寶貝似的抱在懷里,壓低聲音雀躍道,“藍湛!你真是太夠意思了!你放心,我肯定藏得嚴嚴實實的,絕對不給你惹麻煩!”
他抱著酒壇,眼楮彎成了月牙兒,心里甜滋滋的,比真的喝到了天子笑還要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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