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觥籌交錯，眾人皆沉醉于靈膳帶來的益處之中。
魏無羨吃得心滿意足，打了個小小的飽嗝，目光不經意間再次掃向雲夢江氏的方向。
那個紫衣少年依舊僵坐在那里，臉色蒼白，緊抿著唇，面前的珍饈幾乎未動，與周圍格格不入。
那雙銳利的杏眸此刻卻盛滿了復雜的情緒，震驚、憤怒、茫然，甚至還有一絲……痛楚？
魏無羨心里莫名地有些不是滋味。
他確信自己從未見過這個人，可對方那聲驚呼，以及此刻的眼神，都讓他覺得古怪又熟悉，仿佛他們之間真有什麼未了的糾葛。
鬼使神差的，魏無羨抬起頭，他對著江澄的方向，微微歪頭，露出了一個帶著詢問和一點點善意的笑容。
江澄猛地一震，像是被這個笑容燙到了一般，倏地移開了視線，手指攥得更緊，指節泛白。
魏無羨踫了個軟釘子，摸了摸鼻子，非但沒覺得尷尬，反而那股好奇勁兒更濃了。
他眼珠一轉，忽然捂著肚子，湊到孟瑤耳邊低聲道，“阿瑤，我好像吃多了些，出去透透氣。”
孟瑤正細嚼慢咽，聞言溫和點頭，低聲道，“師兄快去快回，莫要走遠。”
另一邊的薛洋嗤笑一聲，顯然不信他的鬼話。
魏無羨嘿嘿一笑，起身離席。
他狀似隨意地往外走，目光卻瞥見在他起身的剎那，那個紫衣少年也幾乎是立刻站了起來。
虞紫鳶立刻皺眉看他，“你又要去哪兒？”
“悶得慌，出去透口氣。”江澄硬邦邦地扔下一句，不等虞紫鳶再說什麼，便大步朝著殿外走去，背影透著幾分倉促和僵硬。
江楓眠嘆了口氣，對虞紫鳶搖了搖頭，示意她暫且由他去。
虞紫鳶看著兒子反常的背影，美眸中閃過一絲疑慮，但終究沒再阻攔。
主位上的雲雪霽將這一切盡收眼底，他執杯的手微微一頓，長睫下的清冷目光掠過一前一後離開的兩個少年，並未出聲阻攔，只是唇角似乎極細微地勾了一下，便繼續與身旁的藍啟仁探討起關于用靈膳調理經脈的問題，就仿佛什麼也沒有發生。
也罷，有些緣，有些劫，終究需要他們自己去面對。
江澄雖帶著記憶，而魏無羨尚且年幼懵懂，此番相遇，是再續前緣還是徹底了斷，且看他們自己的造化吧。
魏無羨跟著江澄的身影，一路走到了偏殿外一處臨水的回廊。
廊外碧波蕩漾，幾尾靈鯉悠閑游弋，與殿內的熱鬧形成了對比。
江澄背對著他，站在廊下，身影顯得有些緊繃和孤寂。
魏無羨停下腳步，看著他挺直卻僵硬的背脊，忽然覺得這人好像有點……可憐？
明明穿著華貴的紫衣，出身名門，卻在這里一副備受打擊、食不下咽的模樣。
他想了想，從懷里掏出一樣東西——是剛才離席時，順手從自己案上拿的一顆水靈靈、泛著誘人粉紅光澤的靈桃。
琉璃宮的果子，自然也不是凡品。
魏無羨幾步走上前，帶著幾分孩子心氣特有的、直白又笨拙的善意，將那顆桃子遞到江澄面前，聲音明朗，“喏，給你。”
他記得，剛才在宴席上，這個叫江澄的家伙幾乎沒動筷子。
江澄在听到這熟悉的聲音後，身體猛地一顫，緩緩地轉過身來。
他看到魏無羨站在眼前，臉上是全然陌生的、毫無陰霾的關切，手里托著一顆桃子，那姿態自然而坦蕩。
這一刻，巨大的荒謬感和撕裂感再次席卷了江澄。
前世種種與眼前畫面交織，讓他喉嚨發緊。
他沒有去看那顆桃子，而是死死盯著魏無羨的眼楮，聲音干澀得幾乎听不出原本的音色，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探究
“……魏無羨。”他叫出這個名字，仿佛用盡了力氣，頓了頓，才艱難地問出那個盤旋在他心頭、讓他五髒六腑都絞緊的問題，“你在這里……快樂嗎？”
魏無羨被問得一愣，顯然沒料到對方會問這個。
但他幾乎是毫不猶豫地，臉上立刻綻開一個無比燦爛耀眼的笑容，那笑容純粹而滿足，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朝氣，用力地點了下頭
“當然快樂啊！”
他的語氣輕快而肯定，仿佛這是天經地義、毋庸置疑的事情。
“師尊雖然看起來冷冷的，但其實很好說話！阿瑤細心又周到，薛洋那家伙也挺有意思，就是嘴欠了點。琉璃宮很大很漂亮，靈氣也足，飯菜特別好吃！剛才宴席上的靈膳你嘗了嗎？簡直……”
他像是打開了話匣子，興致勃勃地數著這里的優點，眉眼飛揚，那是真正沉浸在滿足和快樂中才會有的神態。
“夠了！”
江澄猛地打斷他，聲音嘶啞，帶著一種被徹底刺痛後的尖銳。
他不想听這些。
他想听到的是，他在這里過得並不好。
這樣的話……
這樣的話，他就可以名正言順的帶他離開，回到蓮花塢。
帶回去……
藏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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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無羨被他吼得一愣，話語戛然而止，臉上的笑容僵住，不解地看著他。
快樂。
當然快樂。
這幾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心上。
原來只有他一個人被困在過去的噩夢里，只有他一個人記得那些慘烈的結局和沉重的承諾。
眼前的這個人，輕而易舉地擁有了新的開始，新的師尊，新的師兄弟，新的歸宿……
那他們之間的一切呢？
蓮花塢呢？
阿姐呢？
那些並肩作戰、嬉笑怒罵的歲月呢？
那個“雲夢雙杰”的誓言呢？
難道就只剩下他一個人可笑地銘記著，痛苦著，掙扎著？
巨大的失落、憤怒和一種被徹底拋棄背叛的痛楚瞬間淹沒了江澄。
他猛地抬手，狠狠打開了魏無羨托著桃子的手！
“啪”的一聲清脆響聲在回廊里格外清晰。
那顆桃子直接脫手飛出，劃過一道弧線，“噗通”一聲掉進了廊下的水池里，驚得幾尾靈鯉迅速散開。
魏無羨徹底愣住了，看著自己被打紅的手背，又看看掉進水里的桃子，最後看向眼前這個眼神凶狠、情緒劇烈波動的紫衣少年，完全無法理解這突如其來的怒火。
“你……”魏無羨也惱了，“你干嘛啊？！”
江澄胸口劇烈起伏，眼眶不受控制地泛紅，他死死瞪了魏無羨一眼，那眼神復雜得讓魏無羨心頭莫名一窒，包含了太多他看不懂的情緒。
不明真相的魏無羨也委屈的嘟囔著，“真是的，我招你惹你了！你這人，還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最終，江澄什麼也沒再說，猛地一甩衣袖，決絕地轉身，幾乎是逃離般地快步離去，紫色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回廊盡頭。
只留下魏無羨一個人站在原地，捂著手背，看著水中那顆緩緩沉底的桃子，滿心都是莫名其妙和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憋悶與委屈。
“什麼人啊……真是……有毛病！”他對著江澄消失的方向，沒好氣地嘟囔了一句，徹底沒了透氣的心情。
江澄黑著臉，帶著一身尚未散盡的低氣壓，重新回到了偏殿的宴席上。
他步履有些快，衣袂翻動間帶起微小的氣流，徑直回到自己的座位，猛地坐下，拿起案上的玉杯將里面剩余的靈飲一飲而盡，動作帶著明顯的煩躁。
清冽的液體帶著溫潤的靈氣滑入喉管，卻絲毫未能撫平他心頭的翻涌，反而像是澆在暗火上的油，讓那股無名火燃得更悶。
“阿澄？”溫柔的聲音在一旁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
江澄動作一頓，側過頭，對上姐姐江厭離關切的目光。
那目光清澈柔和，像是一汪溫暖的泉水，輕輕包裹住他尖銳的情緒。
“你剛剛出去做什麼了？怎麼臉色比剛才還難看？”江厭離輕聲問道，遞過一方干淨的繡帕，“是身體還不舒服嗎？”
看著阿姐溫柔的臉龐，听著她軟語詢問，江澄心口那團橫沖直撞的郁氣和尖銳的痛楚，奇跡般地稍稍平復了一些。
就像暴風雨後漸漸平息的海面，雖然底下依舊暗流洶涌，但表面至少不再驚濤駭浪。
他垂下眼睫，避開阿姐過于通透的目光，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冰冷的玉杯，聲音有些生硬，帶著刻意的滿不在乎，含糊其辭地低聲回答，“沒做什麼……就是出去透了透氣。順便，踫見了一個……討厭的人而已。”
他說“討厭的人”這幾個字時，語氣不自覺地加重，甚至帶上了一點咬牙切齒的味道，仿佛這樣才能說服自己，剛才那場短暫而糟糕的相遇，僅僅是因為對方令人厭惡。
江厭離靜靜地听著，看著他緊繃的側臉和微微發紅的耳根，並沒有追問那個“討厭的人”是誰。
她只是了然地微微一笑，笑容溫婉而包容，仿佛能看進弟弟別扭的心里去。
作為從小看著江澄長大的姐姐，她太了解這個弟弟了。
他性子倔強好強，情緒激烈，口是心非是他的常態。
他越是強調“討厭”，往往意味著那個人在他心里的分量越是不一般，引起的情緒波動也越大。
她只是輕輕“嗯”了一聲，拿起筷子，細心地將幾樣靈氣充沛、易于吸收的菜肴夾到江澄面前的碟子里，柔聲道，“既然是不重要的人，就別為他擾了心神。這些都是好東西，快些吃吧，涼了效果就差了。”
她沒有點破，也沒有追問，只是用最溫柔的方式安撫著他。
江澄看著碗里阿姐夾來的菜，又看看阿姐溫柔恬靜的側臉，心中那股無處發泄的憋悶和尖銳的刺痛感，終于一點點被熨帖平復。
他低低地“嗯”了一聲，拿起筷子，沉默地開始吃東西。
只是眼角的余光，仍會不受控制地，偶爾瞥向對面那個正沒心沒肺、笑得一臉燦爛的紅衣少年。
而魏無羨似乎已經完全將回廊里那段不愉快的小插曲拋在了腦後，正湊在孟瑤耳邊不知說著什麼趣事，逗得孟瑤掩唇輕笑，他自己則笑得眉眼彎彎，仿佛整個世界沒有任何煩惱能停留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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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澄迅速收回目光，用力嚼著嘴里的食物，仿佛跟它們有仇一樣。
拜師宴終是圓滿落幕。
賓客們心思各異地告辭離去，無論是震撼于琉璃宮的底蘊，還是琢磨著那“有教無類，兼愛非攻”的宮訓，亦或是單純回味著靈膳的無窮妙用，今日所見所聞，都足以讓他們回去細細品味良久。
不過姑甦藍氏的藍老先生經此一遭反倒與雲雪霽成了忘年交，雲雪霽為此特送上一塊可以隨時出入琉璃宮的令牌（之前的令牌只是一次性的）。
至于其他人，雲雪霽並未親自相送，只吩咐了姝玉代他一一送別五大世家之人，禮數周到，卻自有一股疏離。
至于那些先前在宮門外一直等著與雲雪霽一笑泯恩仇的小世家，雲雪霽更是連面都未露，只讓宮婢將他們送來的“賠罪禮”悉數收下，便再無下文。
起初，那些小世家還惴惴不安，生怕琉璃宮記恨，日後尋機報復。
但時日稍長，見琉璃宮毫無動靜，既未追究，也再無任何表示，仿佛他們從未出現過一般，這才漸漸明白過來——那位雲宮主，是真的壓根沒把他們放在眼里。
他們的挑釁、道歉、禮物，于對方而言，或許還不如一陣微風拂過湖面留下的漣漪值得關注。
想通了這一點，這些小世家在感到一陣難堪的同時，也松了口氣，終究是沒敢再在琉璃宮外糾纏，悄無聲息地退去了。
拜師宴後，雲雪霽特許魏無羨、孟瑤、薛洋三人休息七日，並進而調整心境。
七日時光轉瞬即逝。
第八日清晨，當初升的陽光為琉璃宮鍍上一層璀璨金邊時，便有宮婢前來通傳，宮主召三位弟子前往光華殿。
三人不敢怠慢，整理衣冠後，即刻前往。
再次步入宏偉肅穆的光華殿，心境已與拜師那日截然不同。
殿內依舊空曠安靜，唯有雲雪霽端坐于主位玉座之上，清冷的目光落在他們身上。
“師尊。”三人齊聲行禮，姿態恭謹。
雲雪霽微微頷首，並未多言寒暄，直接切入正題，聲音清朗，回蕩在殿中，“今日召爾等前來，是為傳授我琉璃宮核心內功心法——《混沌九霄訣》。”
听到“核心內功心法”幾字，三人精神皆是一振，連薛洋都收斂了那副懶洋洋的神態，目光變得專注起來。
他們皆知，這才是真正踏入修行門檻、決定未來道途能走多遠的關鍵。
雲雪霽指尖靈光微閃，三道流光分別沒入三人眉心。
霎時間，一篇浩瀚玄奧的功法口訣便清晰地烙印于他們的識海之中，字字珠璣，蘊藏著無窮妙理。
“《混沌九霄訣》，乃吾門至高心法，奪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機。”雲雪霽的聲音如同帶著某種道韻，引導著他們理解這篇深奧法訣，“其途漫漫，共分九大境界，每一境皆是一重天地，突破極難，然一旦功成，獲益無窮。”
他稍作停頓，讓三人稍作消化，而後才緩緩道出九重境界之名
“第一境，曰【混沌】。氣感初生，丹田化海，如雞子混茫，乃築基之始，蘊養本源。”
“第二境，曰【開靈】。神竅初開，靈識初萌，能內視己身，微感天地，辨氣識物。”
“第三境，曰【凝元】。靈氣化液，真元初凝，江河初成，運轉周身，生生不息。”
“第四境，曰【通玄】。真元澎湃，溝通天地，法術威能初顯，可初步運用神通妙法。”
“第五境，曰【化霄】。真元進一步凝練升華，脫胎換骨，御空而行，壽元大增，若你們到了這一境界，已可輕易壓制五大世家家主，就算他們合而攻之，亦，不足為懼。”
“第六境，曰【劫滅】。此乃天塹之境，需渡天劫考驗，劫後余生，方算真正踏入強者之門，真元帶有劫滅之氣，威力無窮。當你們達到這一境界，于這天地間，除你們彼此間，此方世界已無敵手。”
“第七境，曰【歸真】。去偽存真，明心見性，對天地法則感悟加深，一招一式皆含道韻。”
“第八境，曰【混元】。體內真元混元一體，圓融無瑕，自成循環，近乎法力無窮無盡。”
“第九境，曰【九霄】。此乃傳說之境，功參造化，神通自成，堪比神明，可凌霄九天，超脫凡俗。古往今來，能達到此境者，寥寥無幾，入此境者，便可破空而去，飛升成仙。”
每說一境，雲雪霽便稍作解釋，言簡意賅，卻將每一境界的玄妙與關隘點得清清楚楚。
魏無羨、孟瑤與薛洋三人個個也是激動非常。
“每一境界分初、中、晚三個階段，一境更比一境難，好了，功法已授，能領悟多少，能達到何種高度，皆看爾等自身造化。”雲雪霽目光掃過三人，“切記，根基最為重要，萬不可貪功冒進，尤其在【劫滅】之境以後的每一境，天威難測，需做好萬全準備。今後修行若有疑難，可隨時來詢。”
“是！弟子謹遵師尊教誨！”三人壓下心中的激動與震撼，齊聲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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