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白不藝肩扛著郝平安七零八落的尸體走下山時,上山的士兵們全都忍不住駐足讓開通道,默默向其敬禮。
身體相對嬌小的她背著高大的殘軀,一步一個血腳印,走得異常平穩,沉重的呼吸伴隨著腳步,白不藝的眼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燒。
“快快快!滅火!把喪尸的尸體堆在一起!燒!”
“醫護兵!快!救人!這里還有一個喘氣的!”
“死得先別管!把洞給堵住!其他人!翻山向前!往前打!”
慘烈的聲音在身後響起,白不藝慢慢地走下了山,兩個士兵想要接過其身上的郝平安,被其死死抓住,不舍得放下。
“不藝!不藝!”
“白不藝!”
李聖龍和阿卜趕到,見到雙目充滿血絲的白不藝,先是一喜,隨後看到其背上已經沒生氣的郝平安,李聖龍瞬間軟倒在地。
“完了,平安……”
“李團長,你是長官,這麼多士兵還在看著你呢,你不能倒下。”
李聖龍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在阿卜的提醒和攙扶下穩住了身形,隨即疾步跑向白不藝,扶著她一起走下了山。
山下的援軍見了,連忙上前接應。
“嘿!白不藝!听我的,放下了,該放下了。”
白不藝抬頭看了看說話的阿卜,只覺得他嘴巴在動,但完全听不到聲音,仿佛自己周遭的世界變成了真空……
“不藝,听我的,放下了,孩子。”
李聖龍踉蹌著上前,一手拉著白不藝,一手扶著她肩上的郝平安,白不藝看到那張熟悉且蒼老的臉,漸漸才听到周圍的聲音。
“郝平安沒了,瑪莎也全碎了,部隊也全完了……”
李聖龍如鯁在喉,哽咽半晌才說道︰
“不怪你,不藝。先把平安放下吧!”
白不藝僵直地站在原地,手上終于松了力氣,任由周圍的士兵把郝平安破碎的遺體從她肩頭放下來。此時郝平安的血肉已經將她半個身子染透了。
李聖龍不忍直視血肉模糊的郝平安,看著渾身血污的白不藝,他過了很久才對身後的生化兵說道︰
“燒吧。”
听到這兩個字,僵在原地的白不藝瞳孔突然放大了一瞬,跌坐在地上,又緊緊摟住郝平安的遺體喊道︰“不!不能燒!”
“啊?”
白不藝擋住了正欲上前的生化兵,眼神凶狠,完全不像是能商量的樣子。
“不藝?戰場上的遺體都要就地焚燒的!”
“不能燒,要埋!平安沒有感染,不會有危險的!”
李聖龍聞言不語沉思,眼中涌上了淚花,他抬頭朝天上看了看,長舒一口氣後對阿卜說道︰
“阿卜,前面的路打通了嗎?”
“還沒,不過應該快了,我們差不多看到信號彈就分批有序撤退。”
“知道了。”
確認了戰場的情況,李聖龍看著白不藝不語。阿卜則不解地問道︰
“白不藝,為什麼一定要埋呢?南征的將士不都是犧牲後焚燒嗎?埋的話那些鬼玩意說不定還會刨坑!”
白不藝漲紅了臉,嘴里堅決道︰
“我勒爺爺,老漢,干媽……他們都是埋的,親人要入土為安,我老漢教的。”
“時間還夠,讓她埋吧,信號彈升空後,立馬走。”
“團長,這……怕是不符合規矩?”
“規矩是死的,這是她唯一有血緣的親人了。平安確實沒有感染,放心,出了問題我負責。”
李聖龍最終同意了白不藝埋人的請求。
“工兵,給她一把鏟子。”
白不藝接過鏟子,四下看了看,又將郝平安稀碎的遺體扛起,找到不遠處一處平地將其放下,便開始挖坑。
阿卜想去幫忙,白不藝朝他擺擺手,只顧著自己一鏟子一鏟子地挖著坑。
白不藝自己知道,此時她心中有一道閘,攔著閘內的洪水,閘門已經頂不住了,洪水立馬就要蔓延而出,但她努力地用意志力去抵抗這股洪水。
“這是老漢給我設下的閘門,一直沒有打開過,我把好多東西放在它里面。”
強烈的痛苦使得白不藝呼吸急促,臉憋得通紅,她奮力地挖著,土質由于被炮火轟擊了無數次,十分松軟,沒多久便挖出了一個大坑。
坑挖好了,白不藝將郝平安拖了進去,生化兵確認了其大腦已經被破壞後,現場的人都上前幫忙掩埋。
掩埋完畢,信號彈尚未升空,李聖龍站在一旁嘆息,不停地搖頭。
白不藝對著墳包跪下了,這也是白洪羽教她的,親人埋了要跪下磕頭。
“爺爺、干媽、老漢、魯魯、瑪莎、郝平安……還有那些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姐妹們……”
白不藝心里念一個人,磕一次頭。
數著數著,那道閘門突然崩開了,它也已經守了太久了。
洪水般的復雜情緒翻江倒海般襲來,裹挾著二十多年的痛楚、委屈、悲戚、憤懣、不舍……來勢洶洶。
“嗚嗚嗚……”
先是低沉的、壓制著的嗚咽,隨後,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哭嚎響徹天際。
李聖龍和阿卜都愣住了。
“白不藝?她哭了?”阿卜驚呼。
而熟知白不藝從小受壓抑教育的李聖龍頓時心疼到不行。
他深知在這殘酷的末世之下,白不藝自性格被白洪羽早早地塑造成型之後,這是二十多年來第一次得到了釋放,隨即立馬沖上前,想要拉起白不藝。
白不藝一邊哭一邊掙脫李聖龍的雙手,依舊是跪在地上,抬眼看是李聖龍,嘴巴哭著說不出話,但右手指向了自己的心髒。
“啊!義父!這里好痛!我受不了了!干媽死的時候這里很痛,老漢死得也是!我痛到不行,魯魯、瑪莎,現在是平安……我忍不住了!老漢!對不起!我真的忍不住了!”
“義父!對不起!這些年我不是不想理你!是看到你我就會想到你走的那個雪天,那天我也好痛,痛了好多好多年!”
听到這話,李聖龍也終于忍不住了,不顧周遭士兵的眼神,俯身抱住了白不藝。
阿卜與眾人無言,靜靜地看著以往從來看不出多少情緒波動的白不藝哭得如同剛剛來到世界的嬰兒。
哭了很久,信號彈升空,李聖龍拉起白不藝,也是淚眼婆娑地道︰
“不藝啊,我們得走了,你終于肯叫我了,義父還在的,義父以後都陪著你,走,跟我一起坐車走。”
牽著白不藝的手,一開始,她還是扭捏,但拉到第三次時,白不藝跟上了自己的義父。
白不藝一路上還在默默流著淚,李聖龍看了很久,最後說出了一句話。
“好閨女,這些年你辛苦了。以後別管你爹那套歪理了!想笑就笑,想哭就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