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興元年的建業城籠罩在早春的薄霧里,宛如一幅未干的水墨長卷。
朱雀橋上行人往來如織,木屐踏在青石板上發出細碎聲響,與秦淮河畔的槳聲、商販的吆喝聲交織成獨特的市井樂章。
諸葛恪倚在朱漆馬車的車轅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玄鐵劍的劍柄,望著對岸太初宮飛檐下隨風搖曳的銅鈴,心中泛起一絲難以名狀的緊張與期待。
這是他第一次以撫越將軍身份入朝,年方弱冠的少年將領,已憑借平定丹陽山越的功績名震江東。
馬車緩緩前行,車輪碾過積水,濺起晶瑩的水花。
"叔父說今日朝堂必有風波。"諸葛恪輕聲呢喃,掌心在《孫子兵法》的竹簡上微微沁汗。
身旁的親衛阿虎聞言憨厚地笑了,露出一口白牙"將軍連山越十萬蠻兵都不懼,還怕這文官的唇槍舌劍?"
他的聲音粗獷而有力,帶著沙場征戰的豪邁。
諸葛恪微微搖頭,目光深邃而凝重"阿虎,朝堂之上,刀光劍影雖無形,卻比真正的戰場更危險。"
太極殿內,沉香裊裊。
孫權斜倚在龍榻上,冕旒下的鬢角已染上白發,歲月的痕跡在這位江東霸主的臉上清晰可見。
當諸葛恪捧著捷報緩步上前時,老皇帝渾濁的眼楮突然亮起,仿佛枯井中重新燃起的火苗"丹陽四郡山越頑抗三代,你竟能三月破之,說說,用了什麼奇謀?"
"以糧誘之,以兵困之。"諸葛恪挺直脊背,聲音清朗如擊玉磬,"山越人倚仗天險自給自足,臣封鎖要道,斷其鹽鐵,再于山谷設伏,待其饑疲,不戰自潰。"
他注意到孫權身後,步騭、張昭等老臣皺起了眉頭。
這些跟隨孫氏多年的重臣,對這個年少得志的後輩顯然心懷戒備——這少年將領鋒芒太盛,怕是要遭人忌恨。
退朝後,叔父諸葛瑾在宮門外攔住他。這位素來沉穩持重的大將軍,此刻眼神中滿是憂慮"恪兒,陛下雖喜你戰功,卻不喜你鋒芒畢露。今日你當眾駁斥張昭"窮兵黷武"之說,已結下仇怨。"
諸葛恪望著宮牆間掠過的飛鳥,嘴角揚起自信的弧度"叔父,亂世當以霹靂手段立威,若事事瞻前顧後,江東何時能成大業?"
他的話語擲地有聲,帶著年輕人特有的熱血與豪情。
當夜,建業城下起春雨。
雨點敲打著青瓦,發出淅淅瀝瀝的聲響。
諸葛恪在書房展開輿圖,燭光將他的影子投在《江東形勝圖》上,忽明忽暗。
當指尖劃過長江北岸的壽春時,他突然想起父親臨終前的遺言"恪兒,諸葛家世代忠良,但鋒芒過盛,恐非吉兆"
窗外驚雷炸響,雨水順著屋檐如簾幕般垂下,他提筆在絹帛上疾書"大丈夫生于亂世,當帶三尺劍立不世之功!"
墨跡未干,便被窗外飄入的雨水暈染,仿佛預示著未來的命運。
神鳳元年的仲秋,建業城籠罩在一片縞素之中。
梧桐葉紛紛飄落,宛如哀悼的紙錢。
諸葛恪跪在太初宮靈前,望著孫權遺詔上"以恪為太傅,總領國事"的朱批,心中翻涌著復雜的情緒。
十二歲入宮伴讀的幼主孫亮如今已能獨當一面,卻在靈堂哭得梨花帶雨,淚水打濕了素服的衣襟。
"太傅,魏國趁陛下新喪,欲犯東興堤。"衛將軍滕胤匆匆入內,手中羽書還帶著邊關的寒氣。
羽書的邊緣被汗水浸濕,顯見是一路快馬加鞭送來。
諸葛恪霍然起身,孝衣下擺掃落燭台,火苗在青磚上跳躍,旋即被踩滅"來得正好!先帝在時,總說朕等偏安江東,今日便讓魏人看看,江東兒郎的劍鋒!"
他的眼中燃燒著熊熊斗志,仿佛要將所有的悲憤都化作力量。
東興堤之戰的雪夜,天地間一片蒼茫。
諸葛恪站在中軍大帳前,任風雪拍打在臉上。
魏軍七萬人馬分三路來襲,而他手中只有三千精銳。
帳內,老將丁奉攥著虎符,聲音因焦急而顫抖"太傅,敵眾我寡,當固守待援!"
帳外寒風呼嘯,吹得牛皮帳篷簌簌作響。
"固守只能示弱!"諸葛恪猛地扯開披風,露出內里銀甲,寒光閃爍,
"傳令丁將軍,率三千死士從山徑突襲!"他抓起案上地圖,在濡須口重重一點,
"魏軍必然以為我軍不敢主動出擊,趁其立足未穩,奇襲方能制勝!"他的決策果斷而大膽,帶著破釜沉舟的勇氣。
當丁奉的"雪夜敢死隊"如神兵天降般出現在魏軍陣前時,漫天大雪已將血腥氣掩蓋。
將士們身披白色氅衣,手持利刃,在雪幕中若隱若現。
諸葛恪親率後軍擂鼓而進,戰旗在風雪中獵獵作響。
魏軍主將胡遵望著突然出現的江東鐵騎,手中令旗跌落雪地——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個年輕的太傅竟敢在雪夜主動出擊。
捷報傳回建業時,百姓夾道歡呼。
街道兩旁擺滿了香案,百姓們爭相獻上美酒佳肴,以表慶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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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葛恪站在朱雀門上,望著城下沸騰的人群,突然想起叔父臨終前的告誡"得民心易,守民心難。"
但此刻,勝利的豪情沖淡了所有憂慮,他轉身對身旁的孫峻笑道"待我克復壽春,定要讓江東鐵騎飲馬黃河!"
他的話語被歡呼聲淹沒,卻在每個人心中激起漣漪。
建興二年的盛夏,烈日炙烤著大地,連蟬鳴都顯得有氣無力。
諸葛恪執意北伐的消息傳遍江東,如同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面,激起千層浪。
建業城的茶樓酒肆里,百姓們議論紛紛,有人贊他是江東的霍去病,也有人私下說他窮兵黷武。
在丞相府的書房里,諸葛恪將《孫子兵法》摔在案上,竹簡散落一地"昔年武侯六出祁山,雖未成功,卻讓曹魏不敢小覷西蜀。如今江東若不主動出擊,遲早困死江南!"
他的聲音中帶著幾分偏執,眼中閃爍著狂熱的光芒。
新城之戰的敗報傳來時,建業城正下著暴雨。
豆大的雨點砸在地面,濺起朵朵水花。
諸葛恪站在雨中,任憑雨水沖刷臉上的血污。
八萬大軍折損過半,那些曾高呼"克復中原"的將士,如今橫尸荒野。
泥濘的戰場上,殘旗在風中飄搖,斷劍、箭矢散落一地,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血腥味。
他握緊沾滿泥漿的劍柄,指甲幾乎掐進掌心——他不明白,明明精心策劃的戰術,為何會在關鍵時刻功虧一簣?
"太傅,陛下宣召。"親衛的聲音在雨中顯得格外微弱。
諸葛恪抹去臉上的雨水,突然大笑起來,笑聲中帶著無盡的悲涼與絕望"敗軍之將,何以面聖?"
笑聲驚起檐下寒鴉,撲稜稜飛向雨幕深處。
雨水順著他的發絲、衣袍流下,與淚水混在一起,分不清是雨是淚。
同年十月,建業宮變。
夜色如墨,烏雲蔽月。
諸葛恪握著染血的青 劍,望著步步逼近的孫峻叛軍,終于明白什麼叫眾叛親離。
曾經的盟友、部下,此刻都成了敵人。他想起父親臨終前的預言,想起叔父的諄諄告誡,卻已來不及後悔。
劍鋒刺入胸膛的那一刻,他仿佛又看見東興堤的雪夜,看見自己意氣風發地揮斥方遒;看見丹陽山中的戰火,看見百姓們期待的目光
血,順著台階蜿蜒而下,染紅了太極殿前的漢白玉。
這個曾被寄予厚望的江東才俊,最終倒在了權力的旋渦中。
而他的故事,如同長江東逝水,在歷史的長河中激起過耀眼的浪花,卻終究歸于平靜。
多年後,建業城外的荒冢前,一位老者帶著孩童駐足。
荒草萋萋,墳頭的石碑已有些斑駁。"爺爺,這是誰的墓?"孩子指著墓碑問。
老者望著遠處奔流不息的長江,眼中滿是感慨,輕聲道"這是諸葛太傅的墓。他年少成名,一生都想成就大業,可惜"
風掠過荒草,將後面的話吹散在江風中。
夕陽西下,余暉灑在墓碑上,"諸葛恪之墓"四個字,在暮色中漸漸模糊,如同他那跌宕起伏、充滿爭議的一生,最終消散在歷史的塵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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