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哦不,凌院士。你建的白鹿洞書院已經差不多籌備好了。之前說讓我當騎射夫子,是不是真的?”
林硯悻悻道。
凌書墨仰著面,看著山間這建好的白石牆牌匾,清風拂過他淡淡寂寥︰
“自然是真的,你如果在招考打敗了所有人即可入書院,總不能荒廢你的才能。”
想來,他其實根本不喜歡入朝為官,書法丹青也是當作意趣。
從一開始,就想當一個閑雲野鶴的院士夫子,若不是……
往事一幕幕,刻骨銘心。
故人依舊,才華依舊……
凌書墨忍住心里的迷茫暗嘆,指尖撥動琴弦,卻是弦斷。
“ !”
他想起的竟然是那個人口中說的天下一圖……
阿白……
韓妙染想要追求的丹青之道比什麼都重要,包括他。
不動聲色的停下手,悠然一笑,喉嚨卻是痛脹難疏。
“是不是因為韓畫師至今閉關,公子你受不住?”
凌書墨呼吸一窒,隨即便是幽幽笑了。
連阿硯都能看出自己的情緒不對。
“沒有,沒什麼……”
他淡淡道。
手中琴弦再掃過一分,便是顫動血絲。
月沉夜深。
凌書墨嘆口氣,靜靜地回到小院,他們二人的草堂。
透著燭火,一切通明,顯然人還未睡。
閉關的這段時間,白豌一直都是自己睡書房,根本沒有回過他們的臥房。
他從虛掩的門縫往里看,神色深幽如墨。
屋內的人依舊趴在地上。
青絲繚亂的人,在燭光下丹青的執著從眉梢眼角緩慢綻開,是畫聖而不是他的阿白。
白豌俯首趴在畫卷上,竟畫到動情。
一滴淚從眼角順著面頰,鼻尖落到筆上,每流過一寸,便是深入骨髓的丹青之道。
凌書墨定定的看著,不自覺身體微微一顫。
那年雪中。
“子辰兄,你在京城等我。等我畫出天下第一圖,就一定會去找你!”
……
原來,他還是會介意這件事。
介意天下第一圖佔據了這個人全部的心。
墨染雙杰是沒錯,但是畫聖只有一個。
自韓妙染回國之後,三國內對其丹青已經敬仰傳播至上。
求畫的,拜師的,求見的可謂比當年多了十倍不止。
但凡學畫者,若是能臨摹出韓妙染一張惟妙惟肖的贗品,都能得人青睞一二。
慶武帝宋遠山也借其之名,籠絡玄璃和靈禹的文人墨客。
也幸而,他們隱居在這里,暫時不會被人發現。
當他正在一面欣喜傾慕其名望,一面感懷其執著忘記其他時,茅草屋後終來了不速之客。
“公子,這個人說要見你。也不知道哪里來的,找到了這里……”
素面白淨,長須及領,一整個仙風道骨,與世無爭。
凌書墨看著這個道人,只覺得有些面熟︰
“如今天色已晚,道長費盡心力來此,所為何事?”
道人行禮︰“貧道名叫梧桐真人,是專程來見韓妙染畫聖的,凌公子。”
天下鮮少有人知道他們在此隱居,何況大贏覆滅後佛道人都不敢招搖。
凌書墨不得不認真審視這位道人,大概是阿白認識的人,卻從未和他說過。
“貧道算出他再這樣下去,會走火入魔,甚至會因為丹青結束自己的性命!”
凌書墨听不明白,面色顯然有些急了。
“你在說什麼?”
仙風道骨的老者,捻須︰“他才情過盛,能畫盡天下。但是,他是將所有悲歡離合全部傾注在丹青上,終究會油盡燈枯的。”
這個世間,怎麼可能存在命途多舛還能笑看人生的人。
經歷了那麼多事情,還能毫無半點苦痛外露?
除非,他全部的宣泄都在丹青上。
凌書墨靜靜一怔︰“道長遠道而來還是先去客房休息吧。這個時間,應該還有些熱水。”
很顯然,他不相信這些話,更是不願意相信。
但是,他仍謙和有禮的引人入座。
“貧道和韓畫聖有淵源,想解除他的心結。如果再這樣,可能耗盡心力而早夭。”
這種事不是沒有可能。
因為,韓妙染的確從多年前的囚禁,之後的失明各難中心力交瘁,身體一直都不是太好。
凌書墨自詡了解他,所以從來沒有真正阻止過他畫天下第一圖。
這種縱容也助長了某個人毫不在意的油盡燈枯。
“他此生注定丹青為伴,當年就應該為丹青而死。阻止不了,那他就會因為冠千年的孤幅早夭。”
夜里,窗內火燭仍在搖曳。
陣陣蟬鳴不絕于耳,細雨紛紛。
凌書墨的心赫然震動,表情凝固靜然︰“那道長想如何?”
“帶他去道觀修行,暫時停止丹青。”
“不行!”
凌書墨毫不猶豫便拒絕了,語氣強硬至極。
梧桐道長被嚇了一跳。
所謂溫文儒雅,聲音輕幽的臨安居士,說起這話來可是鏗鏘有力,半點不弱的強硬。
“我不會讓他再離開我!”
凌書墨將一茶杯遞給梧桐道長,深情凝望著上面簡單紋樣。
“我認識他十幾年,日復一日,開花結果。丹青對他來說,比我更重要……如果他真的因此早夭……那便一起面對結果……”
“喪姻緣……是這個意思嗎?”
梧桐道長顯然是猜出了二人不為人知的關系,終于意識到有多麼的荒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