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冬二三月,今春復吐芳……”
他左手拿起筆,因為不擅長換手,還有些吃力。
字跡歪歪斜斜,卻奮力框的大小一致,竭盡全力。
直到將最後一筆寫完,儼然看到題寫《太平序》三個字。
眾人看到這些字,心中皆有些觸動。
“此詩!越景絕塵。”
“大概,程老大心里藏著事兒。”
白豌看的很仔細,只覺得文字有種淡然神傷的釋懷,恍若悼亡,有無盡之悲傷。
程素無疑是很有才華的文人,當初淪落到畫院當個直院其實是屈才。
經歷國破家亡,滅佛運動,口不能言,難得能如此抒情,妻兒怕是已經凶多吉少。
春天柳絮悠然飄撒,迂回在身,滑落……
這酒杯一路又往下流,到了沈竹月的腳邊。
同樣是個失去了右手的人。
他曾最擅畫,銳意逼人,往往一筆之間良駒五禽的鋒芒令人折服。
“白兄,沈某如今左手不濟,獻丑了。”他道。
沈竹月比起程素豁達的多,最適應這樣聚集的場合,眉梢間笑意滿滿。
手中很干脆的提起筆,坦坦蕩蕩。
緩緩捋過筆墨,不動聲色地抬手。
轉眼間,駿馬已躍然紙上,奔騰場景令人神往。
“沈兄的丹青,已非往日可比。”白豌真心道。
沈竹月拱手,眼楮里帶著淺笑︰
“當年囫圇,從左手開始我早就勘破。只是和當年的相去甚遠,略有遺憾。”
大家都听得懂“遺憾”是什麼。
這里的人多少都經歷過當年大贏京城陷落,寧死不投玄璃,被害得或傷或殘。
尤其,被擄走的蔡姜最深有體會。
酒杯到他腳邊時,他還在呆愣沉思,沒有反應過來。
蔡姜將其端住,起手。
“蔡某就不畫了,喝一杯聊表心意。”
一飲而盡,味道寡淡無比,竟不是酒而是茶水的味道。
“清茶而已。 ”
白豌和凌書墨共同拿起酒杯,對飲。
蔡姜只好淡然一笑,自嘲般看著杯子里漂浮的一葉小舟。
“這茶不錯。”
友人常自醉,易郁郁寡歡。
白豌笑道︰“要是有不順心的,蔡老弟可以隨時來找我們喝……喝茶!”
蔡姜疑惑︰“為何是茶?”
“因為……”白豌感慨深有體會道,“喝酒傷身還容易亂性。”
“啊?”
凌書墨咳了一聲︰“喝酒傷身不好,不好……”
“是,說的有道理。”
話罷,蔡姜他又飲了一口,覺得心里舒暢了許多。
能有朋友陪著喝茶談天,也不錯。
梵淨雅集是個不按常理的行雅聚會,為的就是讓大家暢懷抒情,哲思當下。
這場雅集,程素寫了《太平序》,沈竹月畫了《定州戰馬圖》,蔡姜飲了茶。
之後……
菜農指出宋緗剛畫完的《古樹平遠》,樹的種類有些許錯誤,對方欣然接受。
手藝人的“面人章”,當場捏了個殺敵將軍,栩栩如生,令人驚嘆。
白豌道︰“我要學學,實在厲害的很!拿幅畫給換嗎?”
老人回應︰“得,可以先教你個簡單的。”
搓揉,塑形,雕刻都是按照最簡單的方式來。
靜心之後,白豌端肅的捏出了個大大的元寶,直接遞給了凌書墨。
金燦燦,丑乎乎的。
這是除了凌書墨,大概誰都會嫌棄的丑東西。
宋緗和蔡姜等人都笑他︰這貪財的小子!
一杯杯茶飲順流而下……
整個雅集別園吟詠詩文,互談心中苦悶喜悅。
茶不醉人,卻也醉人。
這里的眾人性格習性都相近,相互對飲,不亦樂乎。
自古匠人想法都有互通,人亦彷徨,旁人也能隨時疏解。
無地位尊卑,無主次有別,更無雅俗排異的曲高和寡。
甚至,最後大家一起圍在桌邊共同食用茶果的場景,都那般和諧。
凌書墨這才理解白豌之前口中說的,“這些人都很好”是什麼意思。
漫天白花飛舞,幕天席地的花雨映襯著這里的十六人……
這場景美的好似一幅水墨畫……
凌書墨行書《十六人集序》,文書千字有余,從容有度。
墨染雙杰,一書,一畫。
他們就在這一絡絡潔如霜雪的柳絮下……
白豌將包括自己在內的十六人都畫成了一幅畫——史稱《梵淨雅集圖》。
風,拽落絲絲柳絮落入溪水……
就在這十六人如此和諧之時,卻有人聲闖入。
只听得到一聲急匆匆的聲音。
“韓畫師,違天侯來訪!”
白豌眉毛一挑︰不請自來,其心難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