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陽光亮得刺眼,落在林喬臉上,卻帶不來半分暖意。她盯著那明晃晃的光斑,直到眼楮發酸,才緩緩眨了一下。
寂靜。
房間里只有她自己略顯急促的呼吸聲,以及血管里血液奔流、撞擊耳膜的嗡鳴。
太靜了。靜得反常。
通常在這種嚴重違規操作後,無常分局的懲戒通知——那冰冷無情的電子提示音——早該像索命符一樣響起來了。扣分,警告,甚至強制召回檢討的指令。
可現在,什麼都沒有。
這種沉默,比任何即時處罰都更令人窒息。像是一把鈍刀懸在頭頂,不知何時會落下,也不知會以何種方式落下。是在評估她這次“逾矩”的嚴重程度?還是在調取她潛入顧宸房間、與那邪穢對抗的詳細數據?
她幾乎能想象到終端屏幕後面,那些更高權限的、非人的審核程序,正冰冷地分析著她的每一個動作,每一絲靈力波動。
還有她剛剛在深網匿名論壇發出的那條帖子……分局的監控網絡無孔不入,會不會已經察覺?
冷汗悄無聲息地浸濕了她的後背。
她猛地從床上彈起來,像是要擺脫這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等待。不能再待在這里。她需要信息,需要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需要……做點什麼,哪怕只是徒勞的掙扎。
再次施展那並不高明的偽裝術,將自己變成一個面容疲憊、穿著普通的年輕女人,混入午後的街頭人流。陽光很好,街上熙熙攘攘,充滿了活人的煙火氣,卻絲毫無法驅散她心頭的寒意。
報亭的液晶屏滾動著新聞。顧宸砸鋼琴的事件依舊佔據著頭條,但風向已經開始變得詭異。
新的標題更加聳動︰【驚天內幕?知情者曝顧宸之母林晚生前巨額保險受益人為其胞弟!】【十年舊案再起波瀾,是意外還是陰謀?】【獨家︰顧宸精神狀態堪憂,已秘密轉入療養院,拒絕一切探視!】
配圖是幾張模糊的抓拍——一個穿著考究、戴著金絲眼鏡、表情沉痛的中年男人被記者圍堵在車旁,據說是林晚的弟弟,林志遠。他對著鏡頭似乎在極力辯解什麼,姿態憂慮,儼然一副擔心外甥、痛心姐姐遭遇的模樣。
另一張照片更遠,是郊外一家以保密性和昂貴費用著稱的私人療養院門口,鐵門緊閉。
林喬的心猛地一沉。
胞弟?巨額保險?她飛快地回憶調取過的檔案,關于林晚的家庭關系只有寥寥數語,並未深入提及這位弟弟,更沒什麼保險受益人記錄!
是巧合?還是……有人趁顧宸崩潰、真相未明之時,迫不及待地跳出來,想要引導輿論,甚至……徹底控制住顧宸?
那些報道字里行間透出的暗示,像毒蛇一樣陰冷︰將顧宸的指控定義為精神失常後的胡言亂語,將十年前的事故重新定性,並將最大的嫌疑,巧妙地引向了一個看似合理、且無法為自己辯駁的死人——林晚。為了情人?還是為了騙保?反正死無對證。
而活著的、唯一可能知道真相的顧宸,則被“保護”了起來,隔絕了所有聲音。
好快的手腳!好毒的心思!
如果昨晚那邪穢的襲擊並非偶然……如果和這個突然冒出來的“舅舅”有關……
林喬感到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
她快步離開報亭,拐進一條無人的小巷,背靠著冰冷粗糙的牆壁,試圖理清這團亂麻。
深網論壇的匿名賬號沒有任何回應。那條帖子如同石沉大海,連個水花都沒有。是沒人看到?還是看到了,卻無人敢沾惹這顯而易見的麻煩?或者……已經被分局的技術力量無聲無息地抹掉了?
她咬緊下唇,指尖掐進掌心。
怎麼辦?直接去那家療養院?她連大門都進不去。試圖聯系警方透露信息?她沒有任何證據,只會被當成瘋子或者別有用心的謠言散布者。更何況,她現在的身份經不起任何查驗。
似乎每一條路都被堵死了。
就在她感到一陣無力之際——
衣袋里,那枚一直冰涼的青銅鈴,突然極其輕微地震動了一下。
不是預警的劇烈震顫,更像是指南針找到了方向的、細微卻穩定的嗡鳴。
林喬猛地將它掏出來。
古舊的鈴身在她掌心散發著微弱的溫熱,鈴舌自主地、以一種奇特的頻率輕輕撞擊著內壁,發出只有她能感知的、定向的靈能波動。
這個方向……
她抬起頭,順著青銅鈴指引的方向望去——那是城市的老城區,低矮破舊的樓房擠在一起,與遠處cbd的玻璃幕牆格格不入。
是……那個委托的後續?林晚的執念還未徹底消散?還是分局終于來了指令,用這種隱蔽的方式引導她去接受懲罰?
沒有時間猶豫了。
林喬握緊鈴鐺,深吸一口氣,朝著那個方向快速走去。她穿行在越來越狹窄破舊的街道里,空氣中的灰塵味和舊生活的氣息越來越濃。
最終,青銅鈴的嗡鳴在一棟牆皮剝落、透著沉沉暮氣的舊樓前達到了頂峰,然後緩緩平息下來。
三樓,某個窗戶的窗簾拉著,後面似乎沒有一點生機。
一種微弱的、即將徹底消散的靈能波動,如同風中殘燭,從那個方向傳來。很熟悉……是林晚的氣息!但比在酆都禁獄影像里看到的,更加破碎,更加……接近虛無。
她就要徹底消失了!
林喬不再顧忌是否會被發現,靈力運轉,身形如一道輕煙,悄無聲息地掠上三樓陽台。窗戶鎖著,但里面的靈體太過微弱,幾乎無法形成有效的阻礙。
她穿透玻璃,落入屋內。
一股難以形容的、陳舊灰塵和魂體即將逸散時特有的冰冷氣息撲面而來。
客廳很小,光線昏暗,家具蒙著厚厚的灰。一個幾乎完全透明的、輪廓不斷波動扭曲的女性靈體,正蜷縮在客廳中央。她身上不再有烈焰焚燒的痕跡,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徹底的、冰冷的虛無感,正在一點點吞噬她。
這就是林晚殘存于世的最後一點意識碎片?她是怎麼掙脫酆都禁獄的束縛,來到這里的?!
那靈體似乎感知到她的到來,劇烈地波動起來,努力想要凝聚成形,卻一次次失敗。她抬起幾乎看不清面容的臉,“看”向林喬的方向。
沒有聲音,只有一段強烈到極致、混合著無盡悔恨、絕望、以及最後關頭驟然而生的、微小卻尖銳的疑慮的情緒碎片,如同瀕死前的電火花,猛地炸進林喬的腦海!
——不是完整的記憶,只是一個定格畫面︰火焰!濃煙!她拼死將兒子推向相對安全的角落,自己卻被爆燃的火舌逼退!劇烈的咳嗽,視線模糊……然而,在徹底失去意識前最後一瞥,透過晃動的火焰和扭曲的空氣,她看到了……窗外?!
不是救援人員驚慌的臉。
是一張……熟悉的、此刻卻扭曲得無比陌生的臉!金絲眼鏡反射著冰冷的火光,那眼神里沒有驚恐,沒有焦急,只有一種……近乎瘋狂的、得償所願的獰笑和……冰冷的確認?
林志遠?!
他怎麼會在那里?!他那個時間,應該在外地出差?!
緊接著,是另一段更加微弱、幾乎即刻就要散掉的思維碎片,充滿了極致的痛苦和不敢置信︰
“……保險……單……他求我簽的……說為了宸宸的未來……受益人……”
所有的碎片,在這一刻,轟然拼接!
林喬如遭雷擊,猛地後退一步,撞在冰冷的牆壁上,渾身血液都凍僵了。
不是情人!是弟弟!是為了巨額保險金!他早就計劃好了!他當時就在現場!確認他們的死亡!那把鎖……那個模糊的男聲……
林晚直到最後一刻,才驚覺這場謀殺來自至親的背叛!可她再也無法說出口了!這份巨大的、足以將靈魂都撕裂的震驚、痛苦和悔恨,伴隨她下了地獄,灼燒了她十年!支撐她拼死也要送回那句警告的,不僅僅是母愛,更是這最後一刻發現的、令人窒息的真相!
而她最後的力量,指引林喬來的這個地方……
林喬的目光猛地掃過這間布滿灰塵的客廳,落在牆角一個老舊的五斗櫃上。最上面的抽屜,露出一角泛黃的紙質東西。
她沖過去,猛地拉開抽屜。
里面是幾張被仔細收藏起來的舊報紙,日期都在十年前火災發生後不久。社會新聞版塊,用不起眼的小篇幅報道了另一則“意外”——一名男子深夜醉酒,失足跌落城郊水庫溺亡。姓名欄赫然寫著︰張建軍。配有一張模糊的檔案照片,是一個面貌普通、眼神有些閃爍的男人。
旁邊的空白處,有人用娟秀的筆跡寫了一行小字,墨跡深重,透著一股壓抑到極致的情緒︰
「火災當晚劇院保安。林志遠給他轉了一大筆錢。死得太巧了。」
是林晚的筆跡!她生前就懷疑了!她調查過!但她還沒來得及做什麼,就……
林喬的手指顫抖著,捏著那幾張脆弱的舊報紙,冰冷的憤怒和寒意席卷了她的全身。
“ …… ……”
房間中央,林晚那即將徹底消散的靈體發出了最後一點微弱的氣音,透明的身影開始像煙霧一樣飄散,一點點化為虛無的光點。
她“看”著林喬,那目光里是最終傳遞出真相後的無盡疲憊,以及一絲哀求。
然後,徹底消失不見。
仿佛從未存在過。
原地只留下一片冰冷的空無。
林喬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手里的舊報紙仿佛重逾千斤。
證據。
她終于拿到了……指向真相的、陽間可以追查的證據!
雖然間接,但足以撕開那道口子!
她猛地轉身,看向窗外遠處那片代表著cbd的玻璃幕牆森林。
林志遠……現在一定正以悲痛好舅舅的形象,活躍在那里吧?
她低頭,看著掌心那枚再次變得冰涼的青銅鈴。
無常分局的沉默,像最後通牒前的死寂。
她深吸一口氣,眼中最後一點猶豫被徹底碾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破釜沉舟的冰冷決絕。
她知道了真相,拿到了鑰匙。
現在,該去敲響那扇地獄之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