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間地府辦新來的林喬業務評分全組墊底。
因她總不忍心傳遞“我死了但另結新歡快樂著呢”的殘酷真相。
直到某天，她收到特殊任務︰給十年前火災幸存的天才鋼琴家送亡母托夢。
對方冷嗤︰“母親？她十年前為情人拋家棄子早該死了。”
林喬深夜入夢卻驚見女人渾身焦黑瘋狂重復︰“兒子，鋼琴鍵下——”
次日社會新聞頭條︰鋼琴家砸碎價值千萬古董鋼琴，驚現十封未拆遺書。
電子提示音“叮”一聲脆響，在死寂的開放式辦公區里顯得格外刺耳。
林喬面前的屏幕黯淡下去，跳出新的彈窗︰【本月績效評估︰61.2分。部門排名︰197\197。評價︰屢次未能準確傳遞委托信息，情感介入過多，建議重新培訓或調崗。】
鮮紅的數字，像一記無聲的耳光。
旁邊工位的同事探過頭，瞥見她的屏幕，嘴角撇了撇，沒什麼惡意，更多的是一種麻木的司空見慣︰“又心軟了？第幾次了？喬姐，在這地方干活，良心那玩意兒，得提前寄存。”
林喬沒吭聲，指尖有點涼。她想起上一個委托，那個穿著上世紀工裝、局促搓手的男人，反復叮囑一定要告訴老家等他的姑娘別等了，他在這邊……過得挺好，新娶了媳婦。那謊言燙得她喉嚨發緊，最後遞進夢里的，是姑娘窗前那棵他親手栽的枇杷樹，一年年青了又黃。
結果就是投訴——來自地府的男人，斥責她違背委托人“意願”。以及，又一個墊底的評分。
這里是無常分局陽間事務科，俗稱“陽間地府辦”。他們這些穿行兩界的“郵差”，負責把滯留鬼魂的信息以托夢的形式傳遞給陽世的親人朋友。規矩只有一條︰委托人怎麼說，你就怎麼傳。不許多嘴，不許篡改，更不許……自作多情。
冰冷的規則硌得她心生疼。
終端再次響起，不是系統提示，而是代表特殊任務的急促蜂鳴。一道加密指令彈射到屏幕中央，深黑色的背景，暗銀紋路如水銀流動。
【指令等級︰甲戌。委托方︰湮滅級暫滯酆都禁獄）。接收方︰顧宸陽世身份編號︰xxx）。任務內容︰傳遞口信“兒子，鋼琴鍵下——”。時限︰12辰。備注︰目標具有高度靈覺抗拒，強制入夢風險極高，執行員請務必謹慎。附︰委托人當前影像絕密）。】
林喬呼吸一窒。湮滅級？酆都禁獄關押的都是罪業滔天、幾乎魂飛魄散的極惡之靈，怎麼會委托向陽間傳遞口信？
她指尖微顫，點開附帶的影像。
畫面劇烈晃動，充斥著猩紅與漆黑的光影，一個女人的輪廓在其中扭曲，仿佛正被無形的烈焰焚燒，焦黑碳化的皮膚片片剝落，露出底下猙獰的紅色肌理。她反復地、徒勞地張開只剩空洞的嘴，沒有聲音，只有極端痛苦塑造出的口型，一遍遍重復︰
“兒子……鋼琴鍵下——”
那絕望穿透屏幕，幾乎灼傷林喬的眼楮。她猛地扣下屏幕，心髒咚咚狂跳。
顧宸。這名字有些耳熟。
調取資料的手指都有些發僵。屏幕亮起，一張冷漠俊朗的臉孔出現。顧宸，十年前那場震驚全國的劇院大火唯一幸存的鋼琴天才。資料冷冰冰地記錄著︰火災致雙手嚴重灼傷，職業生涯中斷。性情大變，孤僻乖張，現獨居于郊外莊園，與世半隔絕。社會關系欄︰母親，林晚，已于火災中喪生。
林晚……就是影像里那個飽受焚燒之苦的女人？可資料顯示她死于火災，為何魂體卻被關在酆都禁獄？還成了湮滅級？
十二個時辰的倒計時已經開始，鮮紅的數字無聲跳動著。
顧宸的莊園像一座現代主義的堡壘，冷灰色的牆體，巨大卻沉默的落地窗，隔絕著一切窺探。按下門鈴後，對講機里傳出冰碴一樣的聲音︰“誰？”
“顧先生，您好，我是一家……呃，私人夢境檔案機構的調查員，關于您母親林晚女士的一些遺留信息……”林喬盡量讓聲音听起來專業又無害。
鐵門無聲滑開。
客廳空曠得驚人，幾乎沒有任何裝飾，只有正中央擺放著一架保養得極其完好的斯坦威三角鋼琴，烏木琴身光可鑒人，像一頭蟄伏的巨獸。空氣里彌漫著一種冷香混合著舊木和一絲極淡、卻被刻意掩蓋過的焦糊氣。
顧宸就站在鋼琴旁，穿著一絲不苟的黑色家居服，身形挺拔，臉色卻是一種不見天日的蒼白。他看她的眼神沒有任何溫度，像打量一件物品。
“我母親？”他嗤笑一聲，那笑聲里淬滿了冰冷的毒，“十年前那個女人為了跟她那見不得光的情人私會，把我反鎖在劇院後台，自己葬身火海。她早就該死了。現在，你說她還有‘遺留信息’？”
他踱近一步，壓迫感無聲降臨︰“是哪個無聊的媒體，還是哪個想錢想瘋了的所謂親戚，編出這種可笑的故事？滾出去。”
林喬後背滲出細密的冷汗。他的抗拒比她預想的更尖銳，更徹底，那不僅僅是恨，是一種被徹底背叛後熔鑄成的、堅硬無比的磐石，拒絕任何一絲光線透入。
“顧先生，信息源絕對可靠，它關乎……”
“可靠？”他打斷她，眼神銳利得像手術刀，“除非她能活過來，親口告訴我她為什麼那麼做。否則，一切關于她的話，都是噪音。”他抬手，指向大門，“同樣的話，別讓我說第三遍。”
任務時限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強行入夢的風險提示在腦海里尖叫。但湮滅級委托的權重，以及那個女人在烈焰中永無止境的痛苦口型，壓垮了猶豫。
子夜時分，萬籟俱寂。
林喬站在莊園外指定的入夢節點，祭出分局的法器——一枚古樸的青銅鈴。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搖動鈴鐺。
無聲的波紋蕩開，她的靈體脫離，像一滴墨水，艱難地滲入那被強大心防壁壘重重籠罩的宅邸。
顧宸的夢境，是一片無邊無際的焦土。黑色的灰燼像雪一樣不停飄落，空氣灼熱，吸進肺里都帶著滾燙的痛感。遠處，扭曲的鋼筋骨架刺破天空，那是夢魘中永不落幕的燃燒劇院。
他獨自站在廢墟中央，背影僵直。
林喬艱難地凝聚形態，剛要靠近，試圖將那句口信送入他的意識。
“兒子——！！”
一聲淒厲到不似人聲的尖叫撕裂了夢境的死寂。
焦土翻涌，一個渾身焦黑、冒著猩紅火星的人形猛地從顧宸面前的地底掙扎而出！碳化的手指徒勞地抓向他的方向，空洞的眼窩流淌著無盡的痛苦與絕望。
“鋼琴鍵下——！！”
女人嘶吼著，重復著那半句未盡的遺言，烈焰從她體內噴涌而出，瞬間將顧宸吞噬！
“啊——！！！”
顧宸的慘叫並非源于火焰的灼燒，而是那種被至親徹底毀滅、拖入地獄的極致痛苦。夢境內天旋地轉，恐怖的排斥力如山洪暴發！
林喬甚至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靈體就像被巨錘擊中，瞬間被狠狠彈飛出去！
現實世界中，她猛地睜開眼，跌坐在冰冷的草地上，喉嚨里涌上一股腥甜。
幾乎是同時——
“砰——！！ 啷——！！”
莊園別墅內，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是什麼極其沉重的東西被瘋狂砸碎的聲音！緊接著是玻璃爆裂的銳響，以及……男人野獸般痛苦而暴怒的嘶吼，劃破了寂靜的夜空。
林喬掙扎著爬起來，心髒狂跳，不祥的預感扼住了她的呼吸。
第二天清晨，林喬臉色蒼白地坐在工位上，面前的平板電腦正推送著本地最熱門的新聞頭條。
【爆！著名鋼琴家顧宸深夜突發癲狂，砸碎價值千萬古董斯坦威鋼琴！】
觸目驚心的標題下，配有短暫的現場視頻碎片。豪華卻凌亂的客廳，鋼琴的殘骸散落一地，烏木碎片和斷裂的琴弦糾纏。顧宸被幾個保安模樣的人死死按著，雙目赤紅，額頭青筋暴起，對著鏡頭嘶吼著什麼，狀若瘋魔。
記者用激動到變調的聲音快速播報︰“……據悉，顧宸在砸毀鋼琴後，竟從鋼琴內部暗格中，驚現十封疑似其母林晚女士的親筆遺書！年份跨度長達十年，信封均已泛黃，卻均未被拆閱！這一發現是否與昨夜顧宸的突然失控有關？十年前劇院大火真相究竟為何？本台將持續為您追蹤……”
“啪。”
林喬手中的筆掉落在桌上。
她盯著屏幕上那被特寫鏡頭捕捉到的、散落在鋼琴殘骸中的泛黃信封，每一個都密封完好。
十封。
整整十封。
女人焦黑扭曲的身影、那撕心裂肺卻永被烈焰吞噬的呼喊、顧宸刻骨銘心的仇恨與絕望、還有那未盡的半句口信……所有碎片在她腦中瘋狂旋轉、撞擊，最終拼湊出一個令人膽寒的、深不見底的真相輪廓。
她渾身冰冷，听見自己牙關輕顫的聲音。
那個女人……那個被認定拋棄兒子、葬身火海的女人……
原來直到魂飛魄散前，都想把這句話，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