診所後院的梧桐樹開始落葉時，林喬的傷口終于愈合得差不多了。甦醫生拆掉最後一根縫線，滿意地點點頭︰\"恢復得不錯，就是這塊疤可能要跟你一輩子了。\"
林喬側身看向銅鏡，後背右肩胛骨下方，一道猙獰的疤痕像蜈蚣般趴在那里，暗紅色的新肉與周圍皮膚形成鮮明對比。
\"挺好的。\"她放下衣襟，\"正好提醒我別忘了周家那一槍。\"
甦醫生嘆了口氣，遞給她一套嶄新的藏青色旗袍︰\"老周讓你今晚去霞飛路的安全屋報到。從今天起，你正式歸情報組了。\"
林喬撫摸著旗袍光滑的布料，這是她穿越以來穿過的最好的衣服。一年前，她還是個蜷縮在弄堂里等死的乞丐；半年多前，她只是個在面館打雜的跑堂；而現在，她將成為一名紅黨地下情報員。
\"有剪刀嗎？\"她突然問。
甦醫生疑惑地遞過剪刀，看著林喬毫不猶豫地剪開旗袍內襯，將沈默送她的鋼筆縫進夾層里。
\"這樣更安全。\"林喬解釋道，嘴角揚起一絲狡黠的笑意。
傍晚時分，林喬按照地址找到了霞飛路的安全屋——一家不起眼的舊書店。推門進去，風鈴發出清脆的響聲，櫃台後坐著的卻不是老周，而是方志明。
\"你...\"林喬驚訝地睜大眼楮。一個月不見，方志明像是變了個人，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穿著考究的西裝，連眼鏡都換成了金絲邊的。
方志明豎起食指貼在唇上，示意她噤聲，然後提高嗓門用上海話說道︰\"小姐要買什麼書？新到的《紅樓夢》要不要看看？\"
林喬會意，同樣用上海話回答︰\"我想找一本《西廂記》，要帶插圖的。\"
暗號對上，方志明才露出熟悉的笑容，領她進入後間。這里堆滿了書籍和紙張，一張上海地圖鋪在中央的桌子上，上面用紅藍鉛筆標記了各種符號。
\"老周去根據地送情報了，現在由我負責和你接頭。\"方志明遞給她一杯熱茶，\"喜歡你的新造型嗎？\"他指了指自己的一身行頭。
林喬抿嘴一笑︰\"像個闊少爺。\"
\"這就是我的新身份。\"方志明推了推眼鏡，\"方氏綢緞莊的少東家，剛從法國留學回來。這個身份是組織精心準備的，連法租界的巡捕房都有備案。\"
林喬立刻明白了這個身份的價值——一個有正當理由出入上流社會的同志，對情報工作來說簡直是天賜良機。
\"那我呢？我是什麼身份？\"
方志明從抽屜里取出一張證件︰\"方公子的家庭教師，負責教我中文和國學。這樣我們見面就有了合理解釋。\"
林喬接過證件，上面寫著\"林文君\"三個字，還貼著她的一張照片。她突然想起什麼︰\"等等，這樣我們豈不是要經常出入方公館？那里安全嗎？\"
\"放心，方公館是組織安排的，管家和佣人都是自己人。\"方志明眨了眨眼，\"不過在外人面前，你得叫我"方少爺"，態度要恭敬些。\"
林喬做了個夸張的屈膝禮︰\"是，方少爺。\"
兩人相視而笑，那種在生死關頭建立起的默契在空氣中流轉。方志明很快恢復嚴肅，開始介紹當前的任務重點。
\"根據你上次獲取的情報，我們打擊了軍閥的軍火交易，但他們很快又找到了新的供應商。\"他指著地圖上的幾個標記，\"這些是我們在碼頭區的眼線報告的可疑船只。你的任務是利用"家庭教師"的身份作掩護，協助我建立一個新的情報網絡。\"
林喬點點頭，仔細記下每個標記的位置。就在這時，書店前門的風鈴又響了。方志明立刻收起地圖，從書架上隨手抽出一本《唐詩三百首》攤開在桌上。
\"林小姐，這句"海內存知己"的下句是什麼？\"他故意提高聲音問道。
\"天涯若比鄰。\"林喬流暢地回答，同時警惕地盯著通往前廳的門簾。
門簾掀開，進來的卻是小翠！小姑娘瘦得脫了形，眼楮紅腫得像桃子，手里緊緊攥著一個破布包。
\"小喬姐...真的是你！\"小翠的眼淚一下子涌出來，\"他們都說你死了...我不信...我...\"
林喬驚得站起身，差點踫翻茶杯︰\"小翠？你怎麼找到這里的？\"
\"我...我偷听了管家和老爺的談話...他們說你在吳淞口被槍打死了...\"小翠抽泣著，\"但前天我在街上看到一個人，背影很像你...我就一路跟著...\"
方志明的表情瞬間變得嚴肅︰\"有人跟蹤你嗎？\"
小翠搖搖頭︰\"我繞了好幾條巷子...還在市場里轉了半天...\"
林喬拉過小翠的手，發現上面全是新傷疊舊傷︰\"周家又打你了？\"
\"老爺從碼頭回來後大發雷霆...拿我們下人出氣...\"小翠掀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猙獰的鞭痕，\"我實在受不了了...就逃了出來...\"
林喬胸口一陣發悶。眼前的小翠讓她想起一年前的自己——那個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女乞丐。不同的是，現在的她已經有了反抗的力量和方向。
\"方少爺，\"她轉向方志明，眼神堅定，\"能收留她嗎？\"
方志明推了推眼鏡，沉思片刻︰\"太危險了。周家肯定在四處找她，如果被發現和我們有聯系...\"
\"我可以去別處！\"小翠急忙說，\"只要不在周家...做什麼都行...\"
林喬看著方志明，輕聲說︰\"同志，我們革命不就是為了解救像小翠這樣的人嗎？\"
這句話似乎觸動了方志明。他長嘆一口氣︰\"好吧。但必須立刻轉移，這里已經不安全了。\"他快速寫下一個地址，\"去虹口的這個裁縫鋪，找王嬸，就說是我讓你去的。\"
小翠千恩萬謝，林喬卻拉住她︰\"等等。\"她從系統空間里取出幾塊大洋——這是上次任務組織給她的獎勵，\"拿著，以防萬一。\"
送走小翠後，方志明立刻開始收拾安全屋的重要文件︰\"我們必須假設這個地點已經暴露。周家的人可能隨時會跟蹤小翠找到這里。\"
林喬幫忙整理文件，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小翠是怎麼知道叫我"小喬"的？在周家，我的名字是"小菊"。\"
方志明的手頓住了︰\"你是說...\"
\"有人故意放她出來，用她做誘餌！\"林喬倒吸一口冷氣，\"快走！\"
太遲了。前門玻璃突然碎裂，一個冒著煙的東西被扔了進來。
\"煙霧彈！\"方志明一把拉過林喬撲向地面。濃煙瞬間充滿了整個房間，刺激性的氣味讓人睜不開眼、喘不過氣。
\"後門！\"方志明在林喬耳邊喊道，塞給她一個文件袋，\"拿著這個先走！\"
林喬將文件袋收入系統空間，摸索著向後門爬去。就在這時，前門被猛地踹開，幾個黑影沖了進來。
\"警察廳辦案！不許動！\"
林喬的心一沉——不是周家的人，而是警察廳！這意味著事態更嚴重了。她屏住呼吸，終于摸到了後門的把手。
\"志明！這邊！\"她低聲呼喚。
回答她的是一聲槍響和方志明的悶哼。
\"打中一個！\"
\"別讓另一個跑了！\"
林喬的血液幾乎凝固。透過濃煙，她看到方志明跪倒在地，右手捂著左肩，鮮血從指縫中滲出。他朝林喬用力搖頭，示意她快走，嘴唇無聲地動著︰\"任務...繼續...\"
理智告訴林喬應該立即撤離，保住文件和情報網絡名單。但看著方志明蒼白的臉色，她的雙腳像生了根一樣無法移動。
又一聲槍響，子彈打在距離林喬不到一寸的門框上。在千鈞一發之際，她做出了決定——不能丟下方志明！
林喬從系統空間取出一包石灰粉——這是她之前準備防身用的——朝著槍聲響起的方向用力拋去。趁著敵人咳嗽躲閃的間隙，她沖過去架起方志明，拖著他向後門移動。
\"文件...\"方志明虛弱地掙扎。
\"在我這里，安全得很！\"林喬咬牙撐著他沉重的身體，\"別廢話，一起走！\"
後門外是一條狹窄的弄堂，林喬憑著記憶左拐右拐，終于甩掉了追兵。方志明的血滴了一路，臉色越來越蒼白。
\"堅持住...就快到了...\"林喬氣喘吁吁地鼓勵他，也鼓勵自己。她帶著方志明來到法租界邊緣的一間破舊公寓——這是她之前準備的應急安全屋，連老周都不知道。
艱難地把方志明弄上床後，林喬立刻檢查他的傷勢。子彈卡在左肩鎖骨下方，沒有傷到要害，但失血不少。她從系統空間取出事先準備的醫藥包，開始緊急處理。
\"你...不該...冒險...\"方志明斷斷續續地說，冷汗浸透了襯衫。
\"閉嘴，省點力氣。\"林喬用剪刀剪開他的衣服，動作利落卻輕柔，\"你以為我會像周家那些人一樣，丟下同伴不管嗎？\"
消毒酒精倒在傷口上時，方志明痛得渾身緊繃，卻咬緊牙關沒發出一聲呻吟。林喬用鑷子小心翼翼地取出子彈，然後縫合、包扎，手法已經像模像樣——這一個月在診所可不是白待的。
處理完傷口，林喬倒了杯水，扶起方志明喝下。麻藥開始起作用，他的眉頭終于舒展了一些。
\"文件...安全嗎？\"他仍然惦記著任務。
林喬點點頭，從系統空間取出文件袋︰\"都在這里，一張不少。\"
方志明松了口氣，隨即又緊張起來︰\"安全屋暴露了...聯絡網...\"
\"我會處理。\"林喬堅定地說，\"你現在的任務是養傷。\"
方志明還想說什麼，卻被林喬制止︰\"這是命令，同志。老周不在，我暫時是這里最高級別的黨員。\"
這個理由顯然奏效了。方志明無奈地笑了笑︰\"是，林書記。\"
夜幕降臨，林喬點亮一盞小油燈，開始檢查文件內容。大部分是情報網絡的人員名單和聯絡方式，如果落入敵手後果不堪設想。她按照記憶，將需要警告的同志名單列出來。
\"明天我去通知他們轉移。\"她小聲自語。
\"太危險了...\"床上的方志明突然出聲，原來他還沒睡，\"警察廳肯定在到處搜捕我們...\"
林喬沉思片刻，突然有了主意︰\"還記得你現在的身份嗎？方氏綢緞莊的少東家。誰能懷疑一個帶著家庭教師出游的富商少爺呢？\"
方志明皺起眉頭︰\"但我現在這樣...\"
\"你只需要坐在汽車里裝樣子，我來跑腿。\"林喬已經構思好了整個計劃，\"我們可以借用方公館的汽車和司機，對吧？\"
方志明不得不承認這是個好主意。富商的身份確實是最好的掩護，而林喬作為\"家庭教師\"四處走動也不會引起懷疑。
\"明天一早我就給公館打電話。\"他妥協了，\"但你必須保證，一有危險立刻撤退。\"
林喬笑著行了個不倫不類的軍禮︰\"遵命，方少爺。\"
夜深了，方志明因藥效沉沉睡去。林喬坐在窗邊的椅子上守夜，時不時檢查他的傷口是否滲血。月光透過窗欞，在方志明輪廓分明的臉上投下斑駁的影子。沒有了眼鏡的遮擋，他的面容顯得格外年輕，甚至有些脆弱，完全看不出是個經驗豐富的地下工作者。
林喬想起他在煙霧中朝自己搖頭的樣子，想起他寧願被捕也要讓她帶著文件先走的決絕。這種舍己為人的精神，她在沈默身上也看到過。或許，這就是真正的革命者吧。
窗外，上海灘的燈火依舊璀璨。這座不夜城從不因個人的悲歡而改變它的節奏。林喬輕輕撫摸藏在旗袍夾層里的鋼筆，想起了沈默教她的第一課︰黑暗中的光明，往往需要自己親手點亮。
\"小喬姐...\"床上的方志明突然夢囈般喚道。
林喬心頭一顫——從來沒人用這個名字叫過她。在周府，她是\"小菊\"；在組織里，她是\"林文君\"或\"林同志\"；只有那個在弄堂里等死的乞丐，才叫\"小喬\"。
她輕輕握住方志明沒有受傷的那只手，低聲回應︰\"我在這里。\"
月光如水，靜靜地流淌在兩個年輕革命者的身上，仿佛在為他們鍍上一層微弱的保護色。遠處，黃浦江上的汽笛聲悠長而哀傷，像是在訴說這個時代所有的苦難與希望。
明天還有無數危險等著他們，但此刻，在這間破舊的小公寓里，至少他們是安全的。
林喬望向窗外漸亮的天色，新的一天即將開始。她不知道未來還有什麼考驗在等待，但她已經不再是那個只會被動承受命運的小乞丐了。
她是林喬，一名紅黨地下情報員。無論前路多麼艱險，她都會堅定地走下去，直到朝陽升起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