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喬拖著行李箱站在雲嶺村村口時，夕陽正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她眯起眼楮，看著眼前蜿蜒的山路和遠處錯落的土坯房，深吸了一口氣。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義上離開城市。
"這就是雲嶺村？"她輕聲問自己，聲音被山風吹散。
身後傳來腳步聲，一個皮膚黝黑的中年男人快步走來。"你就是新來的大學生村官？"他上下打量著林喬，目光在她白皙的臉龐和干淨的白色運動鞋上停留了幾秒，"我是村支書王大山。"
林喬趕緊伸出手︰"王書記好，我是林喬，省里派來的村官。"
王大山握了握她的手，眉頭微皺︰"城里來的女娃子，能吃得了這苦？上個月來的那個小伙子，待了三天就走了。"
林喬抿了抿嘴唇︰"我會堅持的。"
王大山沒再多說什麼，拎起她的行李箱走在前面。行李箱的輪子在崎嶇的山路上磕磕絆絆，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響。
村委會是一排低矮的平房，林喬的"宿舍"是其中最小的一間——十平方米左右，一張木床，一張舊書桌，牆角有個簡易衣櫃。窗戶玻璃裂了一道縫，用膠帶粘著。
"廁所在外頭，洗澡得去村東頭的老李家，他家有太陽能。"王大山放下行李箱，"明天八點開會，介紹你和大家認識。"
林喬點點頭，等王大山走後，她坐在吱呀作響的床上，從包里掏出筆記本。扉頁上寫著她離開學校時導師的贈言︰"腳下沾有多少泥土，心中就沉澱多少真情。"
第二天早晨，村委會前的空地上稀稀拉拉坐了二十多人。王大山向村民們介紹林喬時，底下傳來竊竊私語。
"這麼年輕，能干啥？"
"城里姑娘，細皮嫩肉的，待不了幾天。"
"听說大學生村官就是來鍍金的，一年半載就走了。"
林喬站在前面，這些話一字不落地鑽進耳朵。她清了清嗓子︰"各位叔叔阿姨好，我叫林喬，從今天開始就是雲嶺村的一員了。我會用一年時間走遍村里每一戶人家，了解大家的困難，一起想辦法讓日子過得更好。"
底下有人笑了︰"小姑娘，我們這窮山溝，祖祖輩輩都這樣，你能有啥辦法？"
林喬沒有爭辯，只是認真地說︰"請給我一點時間。"
會議結束後，王大山遞給林喬一個厚厚的本子︰"這是村里的基本情況。138戶，512人，貧困戶96戶。主要收入來源是種玉米和外出打工。"
林喬翻開本子，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手寫記錄。她抬頭問︰"王書記，我能去村里轉轉嗎？"
"去吧，別迷路了。"王大山擺擺手，"晚飯去我家吃，讓你嬸子給你做頓好的。"
接下來的三個月，林喬走遍了雲嶺村的每一寸土地。她穿著從鎮上買的膠鞋，背著帆布包，包里裝著筆記本、相機和干糧。每到一個農戶家，她都詳細記錄家庭情況、收入來源和面臨的困難。
起初，村民們對這個城里來的姑娘充滿戒備。有人給她吃閉門羹，有人敷衍了事，甚至有人故意說方言讓她听不懂。但林喬不急不躁，今天吃了閉門羹，明天還來；听不懂方言，就找村里的小孩當翻譯。
漸漸地，村民們發現這個姑娘不一樣。她會在李奶奶家幫忙挑水，教張家的孩子寫作業，幫行動不便的趙大爺去鎮上取藥。她筆記本上記滿了村民們的實際困難︰村小學漏雨，孩子們冬天上課凍得發抖；村醫室缺藥，村民得走三個小時山路去鎮上看病；村里的茶葉品質好卻賣不上價，商販來收購壓價壓得厲害...
一個雨天的傍晚，林喬踩著泥濘的山路回到村委會，渾身濕透。王大山遞給她一條毛巾︰"這麼拼干啥？又不趕時間。"
林喬擦著頭發，眼楮卻亮晶晶的︰"王書記，我發現咱們村的茶葉特別好，但村民賣的價格還不到市場價的三分之一。"
王大山嘆了口氣︰"有啥辦法？山路難走，商販不願意來，村民自己又沒門路。"
"我有辦法。"林喬從包里掏出一疊資料，"我查過了，咱們村的茶葉含茶多酚比市面上的普通茶葉高30，完全可以走高端路線。我在大學輔修過市場營銷，我們可以嘗試電商..."
王大山將信將疑︰"網上賣？靠譜嗎？"
"不試試怎麼知道？"林喬翻開筆記本，"我已經統計了村里所有種茶戶的情況，明天開始，我想一家家走訪，教他們如何按標準采摘和加工..."
第二天一早，林喬就去了村東頭的劉嬸家。劉嬸是村里有名的采茶能手，但丈夫因病喪失勞動能力，家里欠了不少債。
"劉嬸，您家的茶園在向陽坡，茶葉品質最好。"林喬拿出手機給她看，"這是我在網上找的精品茶葉價格，是咱們賣給商販的十倍。"
劉嬸瞪大了眼楮︰"這麼貴？誰會買啊？"
"城里人講究這個。"林喬耐心解釋，"但需要咱們的茶葉采摘和加工更精細。一芽一葉，不能有老葉和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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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嬸猶豫了︰"這樣采，一天采不了多少啊。"
"但價格高，算下來收入反而更多。"林喬拿出計算器給她算賬，"而且我可以保證銷路，先付款後交貨。"
就這樣，林喬說服了劉嬸和另外五戶作為試點。她自掏腰包預付了定金，然後熬夜在電腦前研究電商平台，注冊店鋪，學習產品拍攝和文案寫作。
一個月後，第一批精制茶葉包裝好發往城市。林喬緊張地跟蹤著物流信息，當第一個好評出現時，她高興得跳了起來。
"劉嬸！您的茶葉賣掉了！一斤賣了三百八！"林喬跑到劉嬸家報喜。
劉嬸手抖著接過錢，眼淚直打轉︰"這...這頂上我以前賣十斤的錢啊..."
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傳遍全村。越來越多的茶農找到林喬，想加入她的"精品茶葉計劃"。
但困難也隨之而來。一天，林喬接到電商平台的電話，有客戶投訴茶葉里有雜質，要求退貨。
她立刻趕到負責這批茶葉的李叔家。果然，加工環境髒亂，茶葉里混進了草屑。
"李叔，這樣不行。"林喬嚴肅地說，"我們的茶葉賣得貴，品質必須保證。"
李叔不以為然︰"一點點草屑有啥關系？以前商販收的茶葉比這髒多了。"
"那我們就和商販沒區別了。"林喬堅持道，"如果品質不能保證，我們的品牌就毀了。"
她組織茶農們開會，制定了嚴格的生產標準，並自費購買了篩選機和包裝設備。有些村民不理解，覺得她小題大做，甚至有人說她"城里人就是事多"。
林喬沒有退縮。她帶著幾個年輕人把村委會的一間空房改造成了簡易的茶葉加工車間，親自示範如何保持清潔生產。
轉眼到了茶葉銷售旺季，訂單越來越多。但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沖垮了出村的山路，快遞無法進來取件。
"完了，這批貨發不出去了。"王大山愁眉苦臉，"客戶會不會退款？"
林喬看著窗外的瓢潑大雨，咬了咬牙︰"我親自送去縣城！"
"你瘋了？這大雨，山路危險得很！"
"答應客戶的事必須做到。"林喬找來防水布，把包裝好的茶葉裹得嚴嚴實實，然後穿上雨衣，"王書記，幫我找輛摩托車。"
王大山拗不過她，只好找來村里騎摩托車技術最好的小張。兩人冒雨出發，在泥濘的山路上艱難前行。有幾次，摩托車差點滑倒，林喬死死抱住茶葉箱，膝蓋磕破了也顧不上。
三個小時後，他們終于到達縣城快遞點。當工作人員听說他們是從雲嶺村冒雨趕來時，肅然起敬︰"你們村的茶葉最近可有名了，我老婆還搶了兩盒呢！"
回村的路上，雨停了。夕陽從雲層中透出光芒，照在濕漉漉的山路上。林喬的褲子沾滿泥巴，頭發凌亂地貼在臉上，但她的心卻前所未有地明亮。
"小張，你看那邊的雲，像不像茶葉在水中舒展的樣子？"她指著遠方的雲霞。
小張笑了︰"林姐，你真是三句話不離茶葉。"
林喬也笑了。她突然意識到，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村民們不再叫她"林村官"，而是親切地稱她"林姐"；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想的不是"什麼時候能離開"，而是"明年該發展什麼新產業"。
那天晚上，林喬在筆記本上寫道︰"雲嶺村的茶葉走出了大山，而我的心，卻在這大山里扎下了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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