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軍在休養恢復的日子里,不斷的回想著上半生過往,尤其是在卓越集團的日子。
他在客廳玄關處站了很久,皮鞋跟磕著地板發出沉悶的聲響,像他此刻擂鼓般的心跳。
他想起林曼跑出去時帶起的風還殘留在鼻尖,是她慣用的那款梔子花香水,此刻卻像細小的針,扎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摸出煙盒,手指抖得厲害,三次才劃燃火柴。
火苗在晚風里瑟縮了一下,照亮他眼角蔓延的細紋——
那是三十五歲的陸小軍,有個體面的妻子,一套豪華的房子,以及一個剛剛被戳破的、連自己都不願承認的秘密︰他在婚姻的安穩里,偷偷渴慕過一點別的東西。
煙灰落在深色西褲上,像枚洗不掉的污點。
他想起林曼泛紅的眼眶,那句\"我喜歡你\"砸在耳膜上的震顫,突然覺得喉嚨里堵著團滾燙的棉絮。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是柳亞娟發來的視頻請求,屏幕上跳出妻子在親戚家客廳的笑臉,背景里有麻將牌的踫撞聲。
\"老公,我明天下午就回來啦,給你帶了特產。\"柳亞娟的聲音帶著雀躍,鬢角的碎發被風吹得翹起,那是他看了十年的模樣,熟悉得像自己掌紋的走向。
陸小軍擠出個笑容,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手機邊緣︰\"路上注意安全,別太累。\"
\"知道啦,你晚飯吃的啥?\"
\"就...冰箱里的剩菜,熱了熱。\"他避開鏡頭,轉身望向窗外,路燈在草坪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像塊被打碎的鏡子。
掛了電話,他沿著小區步道往回走。
石板路縫隙里鑽出的青苔沾濕了鞋底,空氣里飄著晚香玉的甜膩。
三天前林曼也是這樣站在梧桐樹下,手里拎著盒剛烤好的曲奇,說亞娟念叨了好幾回。
那天她穿米白色針織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腕骨處顆小小的紅痣,和陸小軍母親手腕上的一模一樣。
他突然想起結婚第二年,柳亞娟生了場急病,住院那晚他在病房守著,凌晨趴在床邊打盹,迷迷糊糊感覺有人替他蓋了件外套。
醒來時看見林曼趴在對面空床上,長發垂在枕頭上,呼吸輕得像片羽毛。
那時候她剛畢業,還在實習期,眼楮亮得像盛著星光,總追在柳亞娟身後喊\"姐\"。
是什麼時候變的呢?或許是去年公司年會,林曼穿了條紅色吊帶裙,在ktv里唱《後來》,唱到\"有些人一旦錯過就不再\"時,目光越過人群落在他身上。
又或許是上個月暴雨天,他開車送她回家,她在副駕上補妝,口紅膏體蹭到唇角,他遞紙巾過去,指尖不小心踫到她的下巴,兩人都像被燙到似的縮回手。
陸小軍打開家門,客廳的燈亮著,餐桌上的剩菜還擺在那里,糖醋排骨的醬汁凝成了深褐色。
他沒胃口,徑直走進書房。
電腦屏幕還亮著,停留在上周沒寫完的代碼頁面,密密麻麻的字符像群螞蟻,爬得他眼楮發澀。
手機又響了,是林曼的短信,只有三個字︰對不起。
他盯著那三個字看了很久,指尖懸在屏幕上方,最終還是按滅了手機。
拉開抽屜,里面躺著個褪色的鐵皮盒,是他大學時用的。
打開來,最上面是張泛黃的照片,二十歲的陸小軍站在圖書館門口,穿著洗得發白的牛仔褲,身邊站著柳亞娟,扎著馬尾辮,手里舉著本《小王子》。
那時候他們總在熄燈後偷偷溜到操場,坐在雙杠上數星星。
柳亞娟說她想當插畫師,要把他們去過的地方都畫下來。
他說他要做個厲害的程序員,寫個能記住所有美好瞬間的程序。
照片背面有行小字,是柳亞娟的筆跡︰\"陸小軍,我們要永遠像現在這樣哦。\"
陸小軍的指腹撫過照片上年輕的面孔,突然覺得心口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
這些年他忙著升職加薪,忙著還房貸車貸,忙著應付酒桌上的虛與委蛇,早就忘了雙杠上的星空是什麼模樣。
柳亞娟的畫具積了灰,他的代碼里塞滿了甲方的要求,那些最初的憧憬,像被刪除的緩存文件,消失得無影無蹤。
林曼的出現,像面突然立在面前的鏡子。
她的脆弱,她的坦誠,她眼里毫不掩飾的欣賞,都照出了他婚姻里的疲憊與麻木。
可這面鏡子是破碎的,折射出的欲望與愧疚,讓他看清自己早已不是當年那個眼里有光的少年。
凌晨一點,陸小軍給林曼回了條消息,不是之前那句生硬的\"別聯系了\",而是︰\"對不起,我給不了你想要的。你值得更好的人。\"
發送成功的提示彈出時,他听見客廳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音。
柳亞娟站在玄關,頭發濕漉漉的,手里拎著個帆布包︰\"本來想給你驚喜,結果末班車提前了。\"
她彎腰換鞋時,陸小軍看見她發尾滴落的水珠,砸在地板上洇出小小的濕痕。
\"怎麼不提前說?\"他走過去接過包,指尖觸到她冰涼的手。
\"想讓你多睡會兒嘛。\"柳亞娟仰頭笑,眼角的細紋堆起來,像朵盛開的菊花,\"對了,曼曼今天給我發消息,說她換工作了,去上海發展,以後可能少見啦。\"
陸小軍的心猛地一沉。
\"她說謝謝你之前幫她看簡歷,還說...\"柳亞娟頓了頓,從包里掏出個信封,\"這是她給你的,說欠你頓大餐,讓你自己買點好吃的。\"
信封里是張手繪的明信片,背面畫著小區門口的梧桐樹,樹下站著兩個模糊的身影。
畫的角落寫著︰\"陸哥,謝謝你讓我看清自己要走的路。祝你永遠幸福。\"
陸小軍捏著明信片的手指微微發顫。窗外的月光漫進來,照亮柳亞娟鬢角新生的白發,也照亮他心底那片荒蕪已久的角落。
原來所謂的\"數據深淵\",從來不是手機里的聊天記錄,而是被欲望和惰性填滿的心房;
所謂的\"鏡像\",也不只是他人的投射,更是自己不敢面對的真實。
柳亞娟打了個哈欠︰\"我先去洗澡啦,你早點睡。\"
陸小軍在她轉身時輕輕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發頂,聞到熟悉的洗發水香味。
\"亞娟,\"他聲音有些沙啞,\"明天我們去植物園吧,就像以前那樣。\"
柳亞娟愣了一下,然後笑著點頭,發絲蹭過他的臉頰︰\"好啊,我還想去看睡蓮。\"
凌晨的風穿過紗窗,帶來草木的清香。陸小軍看著窗外漸亮的天色,突然明白︰
浪子回頭的路,從來不是逃避或刪除,而是在破碎的鏡像里撿起自己,在數據深淵的邊緣,重新找到走向初心的坐標。
而那個坐標,一直就在身邊,在十年如一日的陪伴里,在眼角眉梢的溫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