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冷靜一下,你現在跟炸毛的貓似的,我哪敢松手?”
“放手!”雷微娜掙得耳尖通紅,兩條腿不講章法的在半空猛踢,“我今天一定給他點顏色看看!”
她越是掙扎,勞博手臂扣得越緊︰“別鬧!真動起手,吃虧的是你——”
話音未落,懷里的身子忽然一僵。雷微娜的掙動像被剪斷的弦,瞬間停住。
空氣詭異地安靜了兩秒,安特好奇的眨了眨眼。
“勞博……”雷微娜的聲音低得幾乎听不見,耳後一路燒到頸窩,“你、你先放開我。”
勞博像被烙鐵燙了似的猛地松手,高舉雙臂,臉上擠出尷尬的笑︰“這個……那個……意外、自然反應……”
安特面無表情,
安特右手卻悄悄伸到桌下,死死掐住自己大腿,
安特深吸一口氣,把臉繃成石板︰不能笑,一笑就破功。
可胸腔里那陣悶雷還是撞得肩胛發顫,安特只好把視線挪向天花板。
寂靜里,雷微娜低頭整理裙裾,耳尖紅得滴血;勞博舉著手,像被當場逮住的頑童;安特則死死盯著天花板,仿佛要把那道裂縫瞪出個窟窿來。
雷微娜抬起頭,耳尖的紅暈尚未褪去,她強迫自己揚起下巴︰“想笑就笑吧,別憋死了。”
余光瞟向勞博,勞博也正好看來,眼楮尷尬,卻發亮!
這對嗎?
雷微娜狠狠瞪他一眼,唇瓣動了動,最終卻只擠出一句悶哼。
勞博見狀,急忙倒退兩步,一副“我無害”的投降姿態︰“大家都是自己人,沒必要一見面就……”
雷微娜冷笑打斷︰“誰跟他自己人?我配嗎?”
說完,揚手推開勞博,轉身便走。
門扇“砰”地撞開,事務所外,一輛烏漆馬車早已靜候。
雷微娜踩著踏腳板一步登車,車門關閉的瞬間,方才還浮在耳尖的緋紅倏然褪盡,仿佛方才那一腔羞惱與怒意,從未存在過。
“回去。”
“是,小姐。”
事務所內,勞博搓了搓手,“那個……”他開口,“雷微娜又沒得罪過你,你下次……能不能態度好點……”
安特把擦了一半的左輪槍“ 噠”合上,淡淡回了句︰“我盡量。”
勞博松了口氣,又忍不住︰“你把槍放回去好不好……”
安特把槍插回腰側︰“今晚,咱們自己去。”
勞博愣了半拍︰“去哪?”
“尤格家族!”
鐺——鐺——鐺——
戰歌街那口老銅鐘敲了十下,鐘聲余韻里,兩人對視一眼,無需更多言語。
鳶尾花街 19 號,
既是雷微娜的私邸,也是鐵鴉幫的新巢。
這座三層半的暗紅磚樓像一枚俯沖的鳶尾,屋頂上包著鍍銅鐵皮,一排銅鈴吊在檐口,風吹鈴動,聲音卻大得驚人。
前院草坪被修剪得過分整齊,草坪中央,一座三層噴泉“咕咚咕咚”噴著加了香料的蒸汽水。
噴泉四周,大理石美人魚環池而踞,共十二尊,姿態、發卷、尾鰭的每一道弧線都與金人魚上的圖案分毫不差,只是被放大了整整二十倍。
池底同樣雕刻滿了金人魚的側臉,水波晃動,千百張“金人魚”同時眨眼,像金人魚在齊聲高喊︰
“看見沒有?!賊有錢!”
車輪在噴泉水霧旁剎住,雷微娜踏下踏板,黑呢斗篷隨秋風翻起,像烏鴉抖開的翼。
兩側僕人齊刷刷躬身,台階下的幫眾抬手踫胸。雷微娜微一頷首,權當回禮,腳步不停,直奔大廳。
大廳里燈火通明,新款鯨油吊燈一次點了六十四盞,管家早已候在螺旋樓梯口,
“小姐。”
“父親呢?”
“在了望台。”
了望台就在樓頂,雷微娜解下斗篷隨手拋給侍女,沿鑄鐵旋梯拾級而上。
三層半之上,風勢陡急。了望台是一方半圓形平台,馬爾科•德維羅背手而立,深灰長外套被風鼓起。
听見腳步,他並未回頭,只抬了抬指間雪茄,煙灰在風里碎成銀線。
“回來了。”
雷微娜在他身側半步停住,雙手搭上欄桿,俯望腳下︰“父親,你這一回讓我走這步‘蠢棋’,究竟打什麼算盤?”
馬爾科吐出一口煙︰“沒什麼,只是繼續讓你顯得蠢一些。”
雷微娜指尖在銅欄上敲出極輕的節拍,耳側碎發被風揚起︰“查爾斯•威爾遜的戒心很重,這恐怕作用不大。”
“沒關系,慢慢來,離下一次首席市政官選舉還有兩年的時間。我們不用著急,火候,得慢慢炖。”
“我覺得沒有這個必要,勞博•威爾遜已經落在我的網中,目的已經達到,再演下去,恐怕只會讓查爾斯•威爾遜起疑,適得其反。”
馬爾科把雪茄按滅在欄桿︰“真正做主的是查爾斯•威爾遜。”
“我知道,可你也不用這麼看重他,一個如此小家子氣的男人,能翻起多大的浪?”
馬爾科抬手止住她的話︰“你見過約瑟夫•馬丁指揮官對誰開過這種級別的綠燈嗎?這份便利,本身就不簡單。”
雷微娜想了一下︰“明白了,我會繼續蠢給他看,直到他以為我已經蠢到可以被他牽著鼻子走。”
說完,她轉身就走。
馬爾科問道︰“你去哪?”
雷微娜拎著裙裾,一步步踏下鑄鐵台階︰“約了咱們的女公爵,去看今天下午的新舞台劇——《傲慢與面具》。”
雷微娜停在下一折樓梯口,
“父親,我們這樣做有意義嗎?惡魔就蹲在門口,我們還在搶那把首席的椅子,可笑不可笑?”
馬爾科沒有回答,他轉過頭,繼續俯瞰下方。
等了一會兒,雷微娜等不到回答,腦海中再次想起那場大火︰
痛,好痛,像有無數根燒紅的針扎進皮膚里,疼得小女孩醒來,睜眼只見一片橙紅。
火,著火了
“媽,火——”
濃煙嗆進喉嚨,小女孩咳嗽著拼命搖晃身邊還在睡夢中的母親,眼楮被燻得直流眼淚。她不明白母親為什麼還不醒,身體又為什麼那麼硬。
她搖得更用力,卻得不到回應。
濃煙像的大霧,小女孩被嗆得連聲咳嗽,眼淚在臉頰上沖開兩道灰白的溝。她跌爬下床,赤腳跑到門口,想要出去找人幫忙。
怎麼會?
屋門打不開,外頭上了鎖,小女孩攥緊小拳頭砸門,拳頭上很快滲出血絲。
“救命!著火啦——咳咳咳……”
喊聲被火嘯掐斷,背後,火苗已爬上母親床前的破地毯,舔舐那雙早已不會縮回的赤腳。
女孩跑回去,抓住母親僵硬的手腕,拼命往門口拖。
小小的身子弓成一張拉滿的弓,但一個小女孩又能有多少力氣,毫無作用。
“媽,你醒醒,醒醒啊……”
小女孩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火星濺到發梢,發出輕微的嗤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