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會留燈、會溫酒、會在他半夜驚醒時拍後背的女人,哪怕那點溫柔里摻了三分算計,也總比沒有好。
可惜根據資料來看,雷微娜不是那種“三分算計、七分真情”的普通人。
她是深海里張著網的水母,觸手透明,卻帶著倒鉤;她只是把勞博當成眾多男人里最新鮮的一枚血餌……
議事廳的穹頂高得過分,白晝的陽光從彩繪玻璃斜切進來,落在橡木長桌上,像一把冷而薄的刀。
安特的手指在那束光里來回摩挲,指腹被照得幾乎透明,卻遲遲感覺不到溫度。
“你打算怎麼處理她?”
約瑟夫問道,聲音不高,卻在空曠的廳里激起細微的回聲。
安特抬眼,視線穿過那道光,像穿過一條無法橫渡的河。
“怎麼處理她?”安特重復,語氣像在咀嚼一塊碎冰,“我也不知道……”
他慢慢靠向椅背,皮革發出干裂的嘆息。
“她做的事讓我惡心——把謊言縫進枕邊話,把身體當籌碼推上牌桌,每一步都算計得滴水不漏。”
安特停頓,喉結滾動了一下,“可如果把我扔進她的童年、她的遭遇……我還能不能像現在這樣,堂堂正正地罵她‘卑鄙’?”
約瑟夫沒有插話,只是拇指無聲地敲著桌沿,嗒、嗒、嗒,像在給一場無人宣判的審判計秒。
“先穿他們的鞋走上一英里,再指點他們該走哪條路。”安特低聲念出這句古語,像在舌尖掂量它的重量,“我以前覺得這是懦夫的借口,現在卻發現——它是一面鏡子,照出我所有站著說話不腰疼的傲慢。”
他抬頭,直視約瑟夫,眼底浮起一層疲憊的血絲“按律,該怎麼判?”
判決早已烙在約瑟夫的舌尖“合並後的單一罪名︰有組織致死性情報販運、勒索及洗錢罪。
涵蓋︰為黑幫提供情報間接致人死亡、利用情報勒索財物地位、清洗犯罪收益三項核心行為。
應該判處死刑或無期徒刑,並處沒收全部財產、終身剝奪所有權利。”
話音落下,仿佛有鐵鎖在空氣里“ 嗒”一聲扣死。
“我不會這樣做。”塞德里克•葛蘭領主突然插話,他側過身,目光掠過安特,卻看向更遠的虛空——那里沒有法律,只有賬本與天平。
“她是一個完美的情報人員,給她一個新身份、一間听不見自己心跳的密室——讓她在那條早已走慣的黑暗甬道,替我們繪成地圖。
她能替黑幫遞刀子,自然也能替武神殿遞眼楮。
死人只會腐爛,活人才能還債。”
塞德里克說得雲淡風輕,在他眼里,這並非一條人命,而是一筆尚可回收的投資。
議事廳陷入短暫而鋒利的沉默。
安特看見那束白光此刻落在自己手背,像一道無法合攏的傷口。
“我想按律給她判刑,但那一紙判決落地之前,我得先回答自己一個問題——如果我也曾被逼到絕境,會不會把刀口對準別人,只求一條活路?”
陽光偏移了半寸,刀一樣的光鋒挪到了安特的手背,他卻不再躲閃“我不會,但我不能要求所有的人都和我一樣……”
約瑟夫停下敲擊,目光沉靜如深井。
“該辦的事情已經辦完,”安特站起來,將椅子推入桌下,“至于這件事情,我想知道勞博的意思……”
沒有人是聖人,安特也從不覺得自己是。
陽光像一把鈍刀,緩慢地割著他投在地板上的影子。那影子被拉得老長,邊緣卻微微發抖。
一碗水端平?
情感從來不是鎧甲,而是一把鈍器,專門往最柔軟的地方砸。
感性是安特致命的裂縫,感情豐富從來就不是什麼優點。可安特也清楚,如果把這些裂縫統統封死,他就再也不是“安特”,而只是一座會走路的刑具。
于是他深吸一口氣,像把胸腔里的舊傷一並吸進肺里“這個女人,等我問問勞博的想法再說……”
說罷,他轉身離開長桌。
腳步踏在陽光與陰影的交界處,笨拙,卻真實得發亮。
突然間,安特的腳步在議事廳門口驟然收住。
約瑟夫與塞德里克對視一眼,以為他有了新的決定,卻沒想到……
安特回過頭,抬手撓了撓後腦,神情竟有些尷尬。
“差點忘了,”安特干咳一聲,“往我們倆的賬戶里打點錢,余額快見底了。”
嗡——
仿佛一柄看不見的巨錘敲在約瑟夫和塞德里克額角,豆大的汗珠瞬間滾落。
約瑟夫那把常年穩如磐石的佩劍“ 當”一聲撞上桌沿;塞德里克則差點從椅子上摔下去。
武神殿的兩位大佬做夢也想不到,以安特能單槍匹馬斬殺污染源的實力,竟然會沒錢?
“實力強又不代表能搶銀行,我是遵法守紀的好市民,又不是什麼土匪。”
陽光依舊,只是議事廳的空氣里,忽然飄起一陣尷尬而沉默的銅臭味。
上午的陽光斜斜穿過石柱,碎金一樣落在馬車頂棚上。
勞博蜷在窄長的條凳上,背脊彎得像一張拉滿的弓。他想出去,但想到安特臨走前的警告,他又不敢出去。
“怎麼還沒回來……”他低聲嘟囔,嗓音干澀。
“咯吱”一聲輕響。
車門被打開,安特的身影帶著外頭的晨光一起跌進來。
勞博猛地抬頭,灰藍的眼楮里燃著兩簇小小的火,亮得幾乎要滴下蠟來。
“怎麼樣?”
他聲音高得變了調,尾音卻被喉嚨里的忐忑勒得發顫,“事情……辦妥了?”
安特才探進半個身子,一團焦躁的影子便撲到眼前勞博的頭發揉得亂糟糟的,像只被困的鐵籠猢猻“怎麼樣?事情……辦妥了?”
那雙灰藍的眼楮里燃著兩簇小小的火,亮得幾乎要滴下蠟來。
安特從沒見過這樣的勞博︰把全部跳脫、全部聒噪都塞進一只看不見的匣子里,只用一層薄薄的期待封住,縫隙里仍 啪作響。
往常勞博連靜坐三分鐘都要哼小,此刻他卻听從警告乖乖的憋在車廂里,褲子上的膝蓋處全是掐出來的月牙形指甲印。
勞博往前傾身,手肘撞到車窗,“咚”一聲悶響,他卻顧不上疼,只急促地追問︰“我、我能去告訴她了嗎?我可以現在就跳下車——不,我可以一路跑過去!她听見這個消息會不會……會不會笑?會不會……”
話沒說完,他自己先噎住,像被自己的想象嚇到,又像怕任何一點聲響都會驚碎這個尚未成真的美夢。
看到勞博這個模樣,安特更不忍心告訴他事情的真相。
安特能看見勞博的指尖在發抖,像風里的燭芯。那顫抖里藏著的不是傳聞里揮刀斬魔的戰士,只是一個第一次動了真心的純情小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