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憶 修改于8.1
小美把這些都看在眼里,心里漸漸有了數——在照料黎遠山這件事上,她能指望的,恐怕只有兒子黎暄了。黎遠山的弟弟前陣子來探病,站在病床邊嘆了口氣,半是感慨半是開脫︰
“說實在的,誰也沒義務守著他這個個植物人耗著。”這話像根刺,扎在小美心里,讓她既心寒又清醒。
倒不是說她多麼高尚,只是她自己照料,再苦再累心里都踏實。最初,夜里守著監護儀不敢合眼,凌晨四點就得起來擦身換尿墊,然後翻身拍背,開始一天的護理工作。
中午給黎遠山打完鼻飼,她才能得空扒兩口冷飯,這些她都能扛。一個人照看也沒太多顧忌,累了就能隨時躺到自己那邊的床上眯一會兒,不用琢磨著“會不會讓別人覺得自己偷懶”,也不用看著別人在病房里不講衛生卻礙于情面說不出口。
小美坐在床邊削著隻果正想著心事,突然目光落在黎遠山臉上,心里泛起一陣不安。今天的他有些不太對勁,早上到現在睜眼的次數屈指可數,而且每次睜眼也只是茫然地掃一圈,很快又閉上了。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左腦,那里比昨天硬了些,像塊沒發透的面團,按下去幾乎沒有彈性。臉頰也透著不正常的潮紅,可護士早上剛給測量過,他的體溫和血壓數據都在正常範圍內,這詭異的反差讓小美心里七上八下的。
她不由想起昨天李大夫查房時說的話,當時他指著ct片子上的陰影,語氣平淡得像在說別人的事︰“這個體內腦脊液循環手術,做了也不見得就能好轉。你看這里,”他用筆尖點了點片子左側,“部分腦組織已經嵌頓了,積液只是其中一個問題。”
小美當時沒吭聲,心里卻像被什麼東西堵著——合著手術做了,錢花了,最後還是這句話?她今天早上特意去護士站查了費用清單,光是那根埋在體內的引流管就花了2883元,加上手術費、麻醉費、監護費,這台手術總共花了一萬六千多。
可大夫輕描淡寫的一句“不見得就好”,就把所有風險都推給了家屬。她越想越覺得窩火,這些醫生護士,永遠都能把責任摘得干干淨淨,術前把手術效果吹得天花亂墜,術後出了問題就說“個體差異”,好像病人和家屬天生就該承擔所有後果。
小美把削好的隻果切成小塊,放進榨汁機機里,準備等會兒用鼻飼管給丈夫打進去。看著黎遠山緊閉的雙眼,忽然覺得一陣疲憊襲來——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要持續多久,也不知道他明天會不會又有新的狀況。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倒下,至少現在不能。兒子還有半個月才能放假,在那之前,她得一個人扛住所有。
她伸手替黎遠山掖了掖被角,指尖觸到他還有一點溫熱的皮膚,心里忽然安定了些。辛苦就辛苦點吧,至少自己照料著,能讓他少受點罪,少擔點感染的風險。
至于那些不開心的事,隨他們去吧。她現在唯一的念頭,就是讓黎遠山能多撐一天,再多撐一天。
忙忙碌碌又一天到來,窗外的天剛泛出一層魚肚白,輸液管里的藥液還在以幾乎難以察覺的速度滴答著,最後那瓶營養液總算見了底。
小美揉了揉酸澀的眼楮,昨天的點滴到今天凌晨五點才輸完。主要是又增加了兩瓶,其中屬營養液的那瓶輸的慢些。護士離開前特意叮囑︰“這個得慢點兒輸,不然腸胃會不適應。
一般輸大瓶時,小美就會定好鬧鐘,上床睡一會兒。輸液多了,她已經早已摸出了規律。大瓶藥液通常能撐三四個小時,她拿出手機定了凌晨兩點的鬧鐘,又往黎遠山的鼻飼里打了些溫水,才蜷在床上合眼。
這些日子她練就了一身“淺眠”的本事,鬧鐘還沒響,耳朵就先捕捉到了輸液管里細微的“咕嘟”聲——那是液體即將輸完的信號。她猛地坐起身,借著床頭燈的微光查看,果然只剩最後一小截藥液,趕緊按響了呼叫鈴。
護士進來換瓶時,小美順口問了句︰“今天怎麼多加了兩瓶?”護士一邊熟練地操作,一邊解釋道︰“黎叔這兩天營養跟不上,李主任特意加了營養液,讓身體能慢慢恢復些元氣。”
小美點點頭,心里卻默默盤算著時間。最後那瓶營養液輸得極慢,每一滴都像在數著秒過,直到凌晨五點,針尖處的回血才被新的藥液沖散,她懸著的心才算落了地。
天大亮後,病房漸漸熱鬧起來。保潔阿姨推著消毒車進來,走廊里傳來其他患者家屬的交談聲。小美打了盆溫水,幫黎遠山擦了臉和手,又做完了一般護理。
看到黎遠山睜開了眼楮,雖然還沒有意識,但在小美看來,埋管手術後,丈夫整體看上去還行,沒出現大的問題,只能等幾天看看狀況吧。
正打著水,走廊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是李主任帶著查房的隊伍來了。現在听醫生護士們都這樣稱呼他,小美也不好總喊人家李大夫了。
“黎遠山今天的精神不錯啊。”李主任笑著走進來,手里拿著病歷夾,目光掃過床頭的輸液架,又翻看了昨晚的記錄。
“昨天加輸液的情況還行?沒出現什麼問題吧?”小美趕緊回話︰“挺好的,他夜里睡得還算踏實,就是到現在還沒排便呢。”
李主任听後,俯身為黎遠山做了簡單的檢查,又听了听腹部腸鳴音,直起身說︰“腸道蠕動還是慢了點,這樣吧,醫院食堂每天都有新鮮番茄,不過你們得自己榨成汁,喝番茄汁能幫著促進腸道蠕動,比用藥溫和些。”
他又叮囑了幾句飲食上的注意事項,才帶著隊伍往下一個病房走去。小美趕緊給食堂打了電話,訂了今天的番茄。反正病房里有榨汁機,以後每天從食堂買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