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孫延召已下定了決心,再無半點回頭的可能。
“他若不死,永無寧日。”孫延召說道。
昏暗的燈光下,敢樹那有些滄桑深邃的雙目盯著孫延召看了半晌,問道︰“可有把握?”
孫延召搖了搖頭,“沒有什麼是一定的,只有盡人事听天命,我來,是求大叔幫忙。”
當然他知道,按照歷史的走向,刺殺耶律 就是天命所歸,耶律 必死無疑,可是否死在自己的手上,還有自己能不能活著離開,他不知道。
敢樹收回了目光,微微閉上雙目,好像在心中權衡著什麼,片刻後才說道︰“或許有一個人可以幫你!”
“是誰?”孫延召急著問道。
“我不能說,不過我可幫你約他見面,今晚丑時三刻,西北坡有一條下山的小路,我在那里等你。”敢樹送走了孫延召後,掙扎著起身,穿戴整齊後,這才出了營帳。
孫延召回了營帳,把短劍貼身綁在腿上,雖認為敢樹不會害他,可防人之心不可無,既然目標是耶律 ,那自己所做的每一步都要極其小心。哪怕泄露了一點風聲,自己恐怕都會死無全尸。
如今沒了二東和方雨,這營帳雖小,卻空空蕩蕩的。他盤腿而坐,默默等待丑時三刻。夜里靜悄悄的,他換了夜行衣,悄悄出了營帳,在黑暗的掩護下來到了敢樹所說的西北坡。
敢樹早已等待多時,听到動靜,低聲道︰“是誰?”
“是我!”孫延召趕緊答道。
敢樹點點頭,沖孫延召招手,“你跟著我走,天黑,容易摔下去。”
這條路敢樹好像來過無數次,踩著泥土路,直到山崖下。這山崖下,有一個五六步深的洞穴。敢樹帶著孫延召進入洞穴之中。
此時洞穴中已有一人站在深處,手中提著一盞油燈。他緩緩轉過身來,是一名身材高瘦的中年人,細眉細眼,雖是一身戎裝,卻更像是一名書生。
“林牙,人我帶來了。”敢樹上前打了聲招呼,又對孫延召說道,“延召,這位是陳沖,如今是翰魯朵衛的林牙。”
這林牙一職,孫延召記得主要是軍中起草文書的低等官職。
陳沖饒有興趣地打量著孫延召,而孫延召也同樣在打量陳沖。
片刻後,陳沖終于開口道︰“你,看不出來有殺人的本事?”
“何以見得?”孫延召反問道。
“你……很年輕。”陳沖繼續打量孫延召,說道,“殺人可不比殺雞,你若真有本事,我定幫你。”
這意思,顯然是要孫延召露上兩手。
孫延召輕笑一聲,拔出綁在腿上的短劍,腳下使出探虎穴的步伐——穴影迷蹤,眨眼間,這短劍已駕到了陳沖的脖頸之上。輕聲問道︰“林牙可還滿意?”
陳沖先是看向了敢樹,又回看孫延召,大駭道︰“你到底是誰?”
敢樹也驚的半天說不出話來︰“這……這……他。”
孫延召見目的已經達到,收劍入鞘,說道︰“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會去殺耶律 ,陳林牙,你會幫我嗎?”
陳沖說道︰“你到底是誰派來的?你是漢人……我知道了,你是韓家的人。看來耶律賢準備動手了。罷了,只要能幫我弟弟報仇,什麼人都好。”
孫延召還什麼也沒說,陳沖已經自己腦補好了。那就當自己是韓家的人吧,他說道︰“這從龍之功,二位可有興趣?”
陳沖和敢樹相互對視了一眼,皆跪下說道︰“願祝大王登基。”
孫延召趕緊把二人扶起來,“陳林牙,你可有辦法讓我與耶律 獨處?最好是在帳外。”
陳沖趕緊說道︰“剛好,這些日狗皇帝會見各部族的首領,各部族知耶律 嗜酒,每次都會進貢美酒。會見結束之後,也就是明天晚上,耶律 一般會親自去酒窖挑選美酒。這酒窖就在球山行營西處的洞穴之中,這一路,我會為你掃清障礙,但也只有這一次機會。”
孫延召點點頭,只一次機會就足夠了。這陳沖也是個做事的,當場打包票,孫延召只負責刺殺的事,其余的就交給他。
當然這陳沖到底值不值得信任,還不得而知,可他如今也沒有更好的選擇,只要陳沖能創造出空間,他就可以刺殺耶律 。
很快,孫延召就發現陳沖雖是個小小的林牙,可實際在行營里的關系盤根錯節。暗地里已經收攏了不少的人手。這些人都想殺耶律 而後快。
才過一晚,一篇檄文就已在這些人手中流傳。孫延召也在敢樹的帳子里讀過,不得不說,這陳沖還是有些才氣的,看的人熱血沸騰。
“穹廬之下,血浸黑土!牧野之上,骸積成丘!吾等生于契丹之疆,弓馬為骨,牛羊為乳,本以赤心奉君,何曾負大遼寸土?
然暴君耶律 ,酗酒如獸,嗜殺如魔! 視蒼生如草芥,戕臣民若螻蟻!
可記乎? 近侍捧羹而手顫,立斃于刀斧!
可聞乎? 奴僕飼鹿而鹿踣,慘死于鐵梳!
可痛乎? 晝寢夢魘一聲囈,百人盡屠戮!
“吾夢中得人罪狀,當立斬之!” 此非人君之言,實乃豺狼之嘯!
父兄血染宮階,妻兒骨寒荒原!
酒甕為棺槨,行宮作墳場! 北院蕭蕭,盡戴孝麻;潢河滔滔,皆淌淚血!
君不以民為子,民何奉君為天?!
今日刀鋒已懸頸,退一步——舉族為齏粉!
進一步——劈開生死路!
蒼天不仁,吾輩自為!日月無光,吾手重燃!
弓弦鳴,即天道之雷!馬蹄踏,即山河之鼓!
斬耶律 之首,祭萬千冤魂!
踏臨潢之宮闕,立生者之乾坤!
凡我契丹兒女、漢家弟兄、室韋手足——
持矛者,不為奴!帶甲者,不為畜!
以血洗血,以命革命!
此檄所至,天地共鑒︰
不解民倒懸,
誓不歸弓刀!
……
孫延召拿著這篇檄文遞給了蕭思溫。
蕭思溫讀後笑了笑,也听不出這笑聲背後的意思。
“你放開了干吧,耶律賢已與外圍的漢軍匯合。女里的兵馬也已切斷了黑山與球山的路。你若成了,當立首功。”
孫延召對首功不感興趣,問道︰“我讓你找來的人呢?”
“非是老夫不去做,而是有心無力,如今黑山那的一切消息都被切斷了,老夫根本聯系不到人。不過你放心,他們一定是安全的。都是一些匠戶,活著就大有用處,沒人會對匠戶下手。”
孫延召沉默不語,除了寧不缺他們,他最擔心的莫過于蕭綽安全。
“蕭綽呢?”
“你放心,他是老夫的女兒,自然是送到了最安全的地方,即便這次失敗了,她也會平平安安的活著。”
“那好,別忘了你答應我的。”說罷,孫延召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蕭思溫看著孫延召離去的背影,一臉陰霾,向一旁勾了勾手。
他的親隨說道︰“大人?”
“聯系一下耶律綰思那邊的影子,讓他告訴耶律綰思,公孫離的徒弟來了。就在耶律 的身邊。”
“是!”
夜里。華家數千漢人親軍,在華星宰的帶領下,已悄然來到了球山附近。而韓德讓帶領的小股部隊更是偷偷摸上了球山,秘藏在廣大的球山林子里。
而在黑山來往球山的路上,黑夜之中,兩支騎兵正捉對廝殺,那兵器入體的聲響不絕于耳。耶律賢的侍從女里,正手持砍刀殺的昏天暗地。
而遠在上京城北三十里地,耶律玄接到百獸主宰、南院大王耶律綰思的軍令,本意率領迭剌六院部的族兵去球山,可卻被眼前茫茫的人海所阻攔。
遠處的那桿大旗上寫著一個勛字。是華勛親率大軍。
難道華家反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