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瑟瑟,燭光搖曳。
鄂國公裴擒虎一身玄色勁裝,墨發用一根簡單的玉簪束起,往日里那份揮斥方遒的灑脫收斂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凝的老成。
進到泰極殿內,他的目光便落在龍案後的李元昊身上,卻並未急著行禮,反而側身將身後的秦王李承乾往前一推。
李承乾臉色依舊帶著病後的蒼白,走路時腳步還有些虛浮,被裴擒虎按在賜座的梨花木椅上時,還踉蹌了一下。
裴擒虎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閃過一絲贊賞,這才轉身對著李元昊拱手行禮。
聲音帶著星夜趕路的沙啞,卻透著股難掩的得意︰“啟稟陛下,微臣不辱使命,玄海一事已行滿功圓,這回您可得記我頭功!”
話音剛落,他像是突然想起什麼,原本揚起的嘴角倏地垮了下去,眼神黯淡下來,語氣里染上幾分落寞。
“只是世事難料啊…… 出發前張先生還對我囑托再三,結果這回京之日,卻已驚聞噩耗……”
殿內的燭火仿佛也跟著低了低頭,李元昊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指尖在奏折上輕輕敲擊著,眸中翻涌的情緒如深潭般難測。
但上位者的情緒向來收放自如,不過轉瞬之間,他便轉過頭,臉上漾開一抹淺淡的笑意,語氣里帶著幾分揶揄。
“我明明記得,最先察覺玄海有異的是我家昭陽,什麼時候輪到你這老貨來搶功?跟小輩爭功,真是為老不尊!”
裴擒虎被這話噎了一下,隨即吹胡子瞪眼道︰“陛下這話說的!太平公主那是沾了那位的光,我這可是實打實的軍功!
再說了,要不是我帶著人日夜兼程去馳援,僅憑公主單槍匹馬哪能這麼快了結此事?”
他嘴上不服氣,眼角的皺紋卻舒展開來,顯然沒把這玩笑話放在心上。
殿內的氣氛在這君臣奏對間漸漸松快起來。
裴擒虎摸了摸下巴上的短須,忽然嘆了口氣,語氣里滿是感慨︰“其實陛下說的沒錯,此次海疆之行能成,全賴公主殿下之功。”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厲色,“誰能想到咱們大乾海疆底下,竟藏著那麼多“臭魚爛蝦”?”
說罷,他轉頭看向身旁的李承乾,目光里帶著毫不掩飾的贊許。
“陛下當真是虎父無犬子,巾幗生鳳凰!公主能為國解憂,秦王殿下亦是舍身為國的好兒郎。”
以裴擒虎的資歷,自然知道李承乾此前所為何事。
想到此處,裴擒虎的語氣凝重了幾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只是秦王殿下乃千金之軀,往後切記不可再親身冒險。你若有個三長兩短,不僅陛下心疼,咱們這些老臣也沒法向天下人交代啊。”
李承乾聞言,原本因病色而蒼白的臉頰泛起一絲羞赧,他連忙起身拱手,聲音雖還有些虛弱,卻透著一股堅定。
“裴伯伯言重了。國事為重,哪分什麼千金之軀?佷兒不過是做了該做的事罷了。”
李元昊看著眼前這一幕,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
他抬手示意李承乾坐下,語氣帶著幾分欣慰︰“你裴伯伯也是關心則亂,不過他這話倒是在理。”
只是話鋒一轉,搖頭感慨道︰“都說兒女長大不由人,你與昭陽一母同胞,秉性相近,往後行事,可得多幾分周全。
此前定計便是讓他人行事,你倒好!沒幾分修為便是親力親為,什麼時候你這三腳貓的功夫趕上昭陽再去逞能吧!”
聞言,李承乾卻是面露驚色道︰“此次大難不死,我僥幸邁入五氣朝元,怎麼還會趕不上阿姐?”
此話一出,李元昊原本淡然的臉色驟然一愣,神情頗有些尷尬道︰“你此前在外收編宗門殘余,不曉得昭陽修行進度也屬正常。”
听著李元昊似是而非的解釋,李承乾神情興奮道︰“父皇,我听聞阿姐給我找了個姐夫……”
“咳咳——!”
豈料!話音未落,便被裴擒虎一陣突兀的咳嗽聲打斷。
裴擒虎什麼人,那可是老來成精的主,這等眼力見豈會沒有。
再者以他與李元昊的交情,又怎會不知自家這位皇帝陛下的忌憚所在。
故而連忙打斷李承乾的八卦求知欲,畢竟你姐姐喜歡跟你父親忌憚的可是同一個人。
“咳咳——!我這邀功一事就此說罷,只是秦王殿下深夜不在寢宮休息,來這泰極殿是否有要事相稟?”
裴擒虎的資歷和交情擺在這,對于李承乾這個秦王自然也就隨和了許多,甚至為了轉移話題不免調侃起對方。
李元昊聞言目光轉向端坐椅上的李承乾,語氣沉穩道︰“承乾,你深夜前來,想必不只是晨昏定省這麼簡單吧?”
李承乾聞言,下意識便要起身,腰腹剛一發力,卻被身旁的裴擒虎一把按回椅上。
裴擒虎朝他遞了個稍安勿躁的眼神,那意思再明顯不過。
李承乾無奈,只得維持坐姿拱手道︰“父皇,兒臣掌管的工部虞衡司方才來報,此次明教交易而來的朱雀血魄,已然將大乾龍雀刀修復完畢。”
他頓了頓,聲音里難掩激動,每一個字都透著振奮︰“我大乾神器,現已復舊如新,鋒銳更勝往昔!”
“啪!”
一聲震耳欲聾的拍案聲驟然在殿內炸響,龍案上的奏折被震得跳起半寸。
李元昊猛地站起身,龍袍下擺掃過地面,帶起一陣疾風。
他雙目圓睜,目光如炬,死死盯著李承乾,仿佛要將這個消息在眼中焐熱、焐透。
“好!好!好!”
三聲 “好” 字,一聲比一聲高亢,一聲比一聲激昂,在泰極殿內回蕩不休。
話音未落,一股磅礡的氣勢從他身上轟然爆發。
睥睨天下,唯我獨尊。
燭火在這股氣勢下劇烈搖曳,連殿外的夜風都似被震得停滯片刻。
裴擒虎猛地收斂了笑意,起身垂首而立,眼神中閃過一絲與有榮焉的熾熱,李承乾雖早有預料,卻仍被這股氣勢逼得呼吸一滯。
李元昊站在殿中,胸膛劇烈起伏,目光穿透窗欞,遙望天際。
良久,他才緩緩轉過身,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卻字字千鈞︰“傳朕旨意,三日後,于太廟舉行祭刀大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