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臘率先席地而坐,火紅的長袍鋪展在青磚上,與篝火的光暈交織出溫暖的色澤。
他全然不顧教主的身份,抬手從烤羊背上切下一塊油光 亮的嫩肉,遞向裴昭明時,指尖還沾著滾燙的羊油。
裴昭明也不推辭,順勢伸出手去,可就在即將接過肉塊的瞬間,方臘輕飄飄的一句話卻讓他的動作頓在半空。
“先生,你覺得我是個好人嗎?”
這一問來得猝不及防,裴昭明先是一怔,隨即回過神來,接過羊肉放進嘴里。
還沒來得及細細咀嚼,那鮮嫩的肉質混著獨特的香料便在舌尖炸開,他不由得在心中感嘆,這涼州烤羊倒是獨具美味。
品味過後,他才不緩不慢地開口︰“這要看你怎麼定義好人?”
方臘聞言,站起身來,轉身望向日月台城內熙熙攘攘的景象。
火光與燈火在城中交織,勾勒出一派熱鬧的輪廓。
他緩緩說道︰“若是我給芸芸眾生一個朗朗乾坤呢?”
裴昭明沒有立刻回應,只是徒手撕下一把羊肋,狼吞虎咽地吃著,口中含糊不清地說道︰“俠之大者,為國為民,不失為好人。”
然而方臘听到這話,卻搖了搖頭,輕笑一聲︰“呵呵,為國為民?這天下憂患不正是從“國”而起。”
說著,方臘的面色凝重起來,開始述說起大周帝國的弊端。
“如今的朝廷早已失了往日的清明,哪怕女帝勵精圖治也難以挽救。
官員互相傾軋,巧立名目苛捐雜稅,民生凋零苦不堪言。
而那些所謂的宗門,仗著自身的實力自立門戶,與朝廷相互爭斗。
為了爭奪資源,根本不顧及生民死活,多少生靈在他們的爭斗中流離失所,家破人亡。”
他的聲音低沉而有力,每一個字都像是帶著千斤的重量,砸在空氣中。
篝火的光芒在他臉上跳躍,映出他眼中的復雜情緒,有憤怒,有無奈,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決絕。
裴昭明默默地听著,只是放慢了手中羊肋的咀嚼速度。
一時間城樓上便陷入短暫的寂靜,唯有篝火 啪作響,將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
裴昭明慢慢咽下口中的羊肉,指尖漫不經心地擦拭著嘴角油漬。
既沒有附和他的憤慨,也沒有反駁其言辭,只是抬眼看向方臘,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談論天氣︰“你待如何?”
這四字如投入滾油的火星,瞬間點燃了方臘眼中的烈焰。
他猛地轉身,火紅長袍在夜風中獵獵作響,金冠映射火影,折射出駭人的光︰“我!要!立!國!”
每個字都擲地有聲,仿佛帶著開天闢地的力道,震得檐角銅鈴發出一陣急促的顫音。
然而裴昭明臉上卻未見絲毫波瀾,仿佛猜到這個驚世駭俗的理想。
甚至還慢條斯理地撕下一根羊骨,用牙齒剔著上面的肉絲,語氣里帶著幾分漫不經心︰“憑你這區區窮山惡水的半州之地?”
“哈哈哈 ——”
方臘突然仰天大笑,笑聲穿雲裂石,驚得城外沙地上的夜梟撲稜稜飛起。
他猛地收住笑,眼神陡然變得銳利如刀,周身散發出睥睨天下的氣勢。
“當年李破虜不過一介白身,空有一腔熱血便敢揭竿而起,硬生生推翻大周半壁江山,建立大乾皇朝!
我明教坐擁一州之地,麾下護教法王個個能征善戰,我自問不比他差,為何不能成事!”
說到激動處,他猛地一掌拍在身旁的垛口上,堅硬的青石竟被震出蛛網般的裂痕。
篝火的光芒在他眼中跳躍,映出熊熊燃燒的野心,仿佛已看到千軍萬馬踏破皇城的景象。
裴昭明看著他意氣風發的模樣,忽然將手中的羊骨扔進火里,火星騰起的瞬間,他緩緩開口︰“你登仙了嗎?”
短短五個字,像一塊淬了冰的巨石砸進滾沸的油鍋,城樓上的熱浪仿佛瞬間凝固。
方臘臉上的激昂還未褪去,瞳孔卻猛地一縮,方才還睥睨天下的氣勢如遭重錘,硬生生矮了半截。
他下意識地攥緊拳頭,指節因用力而泛白,火紅的袍角在夜風中僵住,再沒了先前獵獵作響的張揚。
“是了……” 方臘喉結滾動,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干澀,篝火的光在他臉上明明滅滅,映出幾分復雜的神色。
他轉過身,望著城外無邊的黑暗,像是在對裴昭明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當年李破虜能成大事,可不只是靠著一腔熱血。”
說到這里,他頓了頓,語氣里多了幾分凝重︰“那人是天縱奇才,謀略自不必說,修為更是觸及登仙境!放眼當世,能踏入那境界的,屈指可數。”
“更何況,”
方臘的聲音帶著一抹激動,“傳說他手中還有一柄無上神器大乾龍雀刀。
那刀飲過百萬敵軍的血,刀身流轉的龍氣能鎮山河、定氣運,當年僅憑一刀之威,便破開了大周的長安皇城結界。”
夜風掠過城樓,帶著沙礫的粗糙觸感,吹得篝火又是一陣搖曳。
方臘臉上的意氣風發漸漸斂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甸甸的凝重。
他終于不再看遠方,而是重新望向裴昭明,眼神里多了些探究︰“所以還需先生助我!”
“你要我助你起事?” 裴昭明眉峰微挑,第一時間便想到這種可能,話剛出口卻又驀地頓住。
他望著方臘眼中閃爍的精光,忽然會心一笑,指尖輕點篝火邊緣的灰燼。
“豁——!敢情你們那所謂的赤霄崖密藏,還真有什麼助人登仙的大日諸天寶輪?”
方臘垂眸盯著跳動的火焰,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只任由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
裴昭明見他不做聲,便默認了這樁事,只是心中愈發好奇。
畢竟這明教起事與自己何干?為何非要邀他前來?
正思索間,方臘已重新席地而坐,掌心向上緩緩攤開。
火光下,一枚令他熟悉的物事正靜靜躺著,上面雕刻的細紋正泛著幽微紅光,這儼然是裴昭明此次前來赴約要歸還的寶物——神火令。
“這令牌在先生手中多日,該物歸原主了吧。”
方臘聲音低沉,“赤霄崖密藏開啟需要這三枚神火令做鑰匙,否則此物送予先生把玩也不無不可。”
“恐怕不止于此吧!”
裴昭明會心一笑,掏出另外兩枚神火令扔給對方,順手扯下一支羊腿,還未送到嘴邊,便只听他淡然道︰“遠赴千里相邀,僅僅只為歸還舊物,多少有點小題大做。”
他抬眼時,嘴角笑意未止,眸中閃過一絲銳利。
方臘被他看得喉頭滾動,索性將令牌攏入掌心,火光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陰影︰“先生既已看透,我便直言。”
他忽然壓低聲音,連呼吸都放輕了幾分,“自古相傳,赤霄崖根本不是什麼藏著寶物的密地,而是上古設下的鎮壓之所。”
說到 “鎮壓” 二字,他指節猛地收緊,令牌相撞發出細微的脆響。
“只是那底下鎮著什麼,明教傳承千年的典籍里半個字都沒提。
只記載著每過三百年血月懸空時,整座山都會抖得像篩糠,底下似有什麼東西要掙破封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