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剩的意識已經開始模糊,劇烈的疼痛如同潮水般不斷沖擊著它的神經。
飛速流逝的生命力讓它渾身發冷,只剩下最基本的求生本能在支撐著它。
它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地上爬起來的,也分不清東南西北。
只是憑借著最後一點對“家”的模糊記憶,拖著幾乎被斬斷的後肢和不斷淌血的殘軀,一步一步,踉蹌著、爬行著,朝著狗妖部落的方向挪動。
每移動一寸,都會牽動腹部的傷口,讓它疼得眼前發黑;
每走一步,它的後肢都會因為無力而發軟,迫使它不得不趴在地上,用前肢艱難地向前爬行。
地面上,留下了一道觸目驚心的血痕,如同一條紅色的絲帶,蜿蜒著伸向遠方。
它的視線開始發黑,眼前的景物變得模糊不清,听覺也變得遲鈍,只能隱約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聲和血液滴落的“滴答”聲,整個世界仿佛都在離它遠去。
好幾次,它都差點栽倒在地,再也爬不起來,但心底那股“想活下去”的本能,卻一次次讓它重新抬起頭,繼續向前挪動。
當夕陽的最後一絲余暉徹底被地平線吞噬,夜幕如同巨大的黑布般籠罩大地,林間開始響起各種夜行獸的叫聲時,狗剩終于用盡最後一絲氣力,爬回了狗妖部落外圍的籬笆牆下。
部落里靜悄悄的,大多數成員都已經回到了自己的窩棚里休息,或是趴在窩棚門口,享受著夜晚難得的安寧。
沒有人注意到籬笆牆外那個奄奄一息、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的身影,更沒有人會在意一只異類野獸的死活。
狗剩用沾滿血污的頭頂開籬笆牆上一道狹窄的縫隙,艱難地爬了進去。
它沒有朝著自己那個位于部落角落、冰冷又偏僻的窩棚走去。
那里除了一堆干草,什麼都沒有,就算回去了,也只是在孤獨和痛苦中等待死亡。
它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一種冥冥中的牽引力所吸引,緩緩轉向了部落最中心的方向。
那里,矗立著那尊青灰色的石像。
清冷的月光如同流水般灑落在石像上,給石像披上了一層淡淡的銀紗,讓它看起來格外靜謐,又帶著幾分神秘的氣息。
雖然此刻石像沒有散發出任何光芒,但狗剩卻能清晰地感知到,那里蘊含著一種讓它感到安心的力量。
那里…有光…很舒服…
這個念頭在它模糊的意識中不斷回蕩,那是它此刻絕望黑暗的世界里,唯一能感知到的、微弱卻執著的溫暖。
求生的本能,如同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驅動著它破碎的身軀,朝著那尊石像的方向,一寸一寸地爬去。
它的身後,拖出一條長長的、蜿蜒的血路,在月光的照耀下,泛著詭異的暗紅色光澤。
不知道爬了多久,也不知道經歷了多少次瀕臨昏厥的時刻,當它的前爪終于觸踫到石像基座冰冷的石料時,狗剩終于再也支撐不住,整個身體癱倒在地。
它抬起頭,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將沾滿血污的額頭,輕輕抵在了冰涼的雕像腳面上。
冰冷的觸感從額頭傳來,讓它混沌的意識稍稍清醒了一瞬,但很快,又被濃重的黑暗所籠罩。
它的意識已經開始渙散,體內的生命之火如同風中搖曳的燭火,隨時都可能被一陣風吹滅。
然而,就在這瀕死的極限狀態下,它的大腦卻反常地、異常活躍起來!
這不是回光返照,而是某種沉睡了萬古、被層層枷鎖封印的東西,終于被死亡的氣息和極致的渴望所驚動,開始甦醒!
狗剩無法思考復雜的念頭,無法像狗大他們那樣祈禱,甚至連發出聲音的力氣都沒有,只剩下最原始、最純粹的意念在腦海中回蕩,
“不想死!想活下去!”
“我想活下去!”
在這股強烈到極致的求生欲催動下,它體內那層禁錮著血脈與真靈的枷鎖,仿佛被硬生生撬開了一道微小的縫隙!
一絲微弱至極、卻蘊含著無法形容的古老、荒涼與悲愴意味的意念。
猛地從它身體的最深處,從那被詛咒、被封印的血脈源頭,掙扎著、顫巍巍地逸散了出來!
這股意念是如此的微弱,如同宇宙誕生之初的第一聲嘆息,輕得仿佛隨時都會消散;
可它所攜帶的那份蒼涼與古老,卻仿佛超越了時間的界限,比腳下這片承載萬物的大地更悠久,比頭頂這片綴滿星辰的星空更古老,甚至比這個世界本身還要久遠!
那是一種來自鴻蒙太初、來自血脈最源頭的悲鳴,是對命運不公的不甘,是對生存的執著吶喊!
那絲從狗剩血脈源頭逸散的意念,實在太過微弱。
若將整片天地比作無垠曠野,它便如同一粒隨風飄搖的塵埃;
若將世間所有氣息比作奔涌江河,它便如同一滴融入洪流的水珠,似乎下一秒就會被周遭的混沌徹底吞噬,連一絲痕跡都留不下。
可它的特質,卻鮮明到了極致。
那股源自鴻蒙太初的蒼涼,像是跨越了億萬年時光的風沙,帶著亙古不變的干燥與厚重;
那份藏于血脈深處的悲愴,又似是困于萬古囚籠的巨獸低吟,每一縷波動都浸透著不甘與執著。
它不似尋常妖族的意念那般駁雜,也沒有凡獸本能的渾濁,純粹得如同未經雕琢的璞玉,卻又沉重得仿佛承載著整片古老大地的記憶。
此時,石像周遭的空間里,正涌動著一片無形的“信仰之海”。
那是狗妖部落成員日復一日的膜拜與祈願所凝聚的力量。
有狗大對開靈化妖的渴望,有老狗妖對部落興旺的期盼,也有幼獸對溫暖與食物的單純訴求。
這些細碎的意念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片浩瀚卻溫和的能量之海,如同深夜里平靜的湖面,泛著淡淡的、朦朧的微光,悄無聲息地環繞著石像,滋養著其上鐫刻的每一道符文。
當狗剩那絲微弱的意念飄入這片信仰之海時,便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唯一一顆沙礫。
它沒有引發滔天巨浪,甚至沒能激起半分明顯的漣漪,只是悄無聲息地向下沉落,仿佛要徹底融入這片溫和的能量之中。
但就在這絲意念沒入信仰之海的瞬間,石像基座上那道“萬物驚”的符文,驟然亮起了一道極淡的青光!
這道“萬物驚”符文,它不辨善惡,不分強弱,卻對“獨一無二”有著近乎本能的敏感。
尋常妖族的意念,哪怕再強烈,也帶著同類氣息的共性,在它眼中不過是信仰之海里尋常的浪花;
可狗剩這絲意念的“重量”與“頻率”,卻與世間所有已知的氣息都截然不同。
它的“重量”里藏著超越天地的古老,每一絲波動都像是從時光的源頭傳來,沉重得能壓垮尋常的能量波動;
它的“頻率”更是獨特,如同獨弦琴彈出的唯一音符,在萬千嘈雜的聲響中,一眼就能被分辨出來。
下一秒,“萬物驚”符文如同被喚醒的獵手,瞬間鎖定了這絲微弱的意念。
符文表面的紋路開始飛速流轉,青光越來越亮,一股無形的力量從符文之中擴散開來,將那絲意念牢牢包裹。
它沒有將其吞噬,也沒有將其排斥,而是如同放大鏡般,開始精準地放大這絲意念的特質。
那股蒼涼被拉得更長,仿佛能讓人透過意念,看到鴻蒙初開時的荒蕪大地;
那份悲愴被放得更濃,像是能听到無數年來血脈深處的無聲吶喊。
信仰之海依舊平靜,沒有其他妖族察覺到這片無形能量中的異常。
更沒妖知道,“萬物驚”符文,已經捕捉到了來自血脈最深處的、獨一無二的微弱呼喚。
而那絲被放大、被標記的意念,正隨著信仰之海的波動,緩緩朝著石像的核心處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