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套房的客廳內氣氛依舊凝重。
陽光透過厚重的窗簾縫隙,在地毯上投下幾道明亮的光斑,卻無法驅散彌漫在空氣中的猶豫與權衡。
露娜第一個開口,她的語氣果斷,已然有了計劃︰
“我們不能只听王儲的一面之詞,也不能被眼前的奢華蒙蔽。今天,我打算通過官方渠道,申請參觀一下他們的軍營和軍事基地,尤其是他們最引以為傲的‘皇家聯合特種部隊’的訓練中心。親眼看看他們的真實狀態、裝備維護水平、士兵的精神面貌,這比任何承諾都更有說服力。”
這是最直接也最符合她風格的信息收集方式。
蜂醫點了點頭︰
“我同意。我將設法接觸一下沙特的軍方醫療體系,特別是他們的戰地醫療技術和戰後心理康復部門。他們的投入和理念,能反映出其對軍隊人員真實價值的看法。”
深藍和夜鶯對視了一眼,深藍開口道︰
“我們……可能先在城里逛逛,感受一下這里的整體環境和氛圍。”
他沒有明說昨晚的散步和交談,但兩人之間那種微妙的、心照不宣的默契感似乎增強了一些。
最後,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烏魯魯。
這位粗獷的澳大利亞工程兵撓了撓他刺蝟般的短發,臉上寫滿了煩躁和一種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別扭。
“媽的,老子還沒想好要干啥!”
他嘟囔著,“參觀軍營?老子在泥地里摸爬滾打半輩子了,再看那些老爺兵的花架子,怕忍不住要罵人。逛城市?對這些摩天大樓和購物中心也沒啥興趣。”
他嘆了口氣,實話實說,“我還是習慣前線,習慣听著炮響,聞著硝煙和柴油味兒。現在這地方……太他媽安逸了,渾身不得勁!”
他最終擺了擺手︰
“算了,你們忙你們的,我自個兒出去隨便溜達溜達,找個地方……嗯,看看能不能弄杯酒喝。”
酒精,似乎是他應對不適和壓力的最直接方式。
利雅得的白天同樣炎熱而耀眼,但秩序井然,甚至顯得有些過于“干淨”和“規整”。
烏魯魯穿著臨時給他準備的休閑便裝之前的作訓服顯然不適合非正式外出),他那魁梧的身材和帶著傷疤、飽經風霜的臉龐,在街上的人群中顯得格外突兀。
他漫無目的地走著,對櫥窗里昂貴的商品和奇特的建築風格興趣缺缺。
他最關心的“找杯酒喝”這件事,卻遇到了麻煩。
連續問了幾家看起來很高檔的餐廳和酒店,得到的都是禮貌而堅定的拒絕︰
“抱歉,先生,本店不提供酒精飲品。”
烏魯魯這才猛地想起,在這個國家,酒精飲料受到極其嚴格的限制,公開場合幾乎絕跡。
“真他媽見了鬼了……”
他低聲咒罵著,感覺更加煩躁。
對于一個習慣了在戰斗結束後用冰啤酒沖刷疲憊的老兵來說,這簡直是一種折磨。
他不甘心,開始更仔細地搜尋,甚至嘗試走向一些看起來不那麼“ touristy ”的街區。
終于,在繞過好幾條街後,他憑借一種老兵的直覺,在一個相對僻靜、但安保明顯更加森嚴的街區角落,發現了一個沒有任何明顯招牌、只有一道不起眼的黑色金屬門的場所。
門口站著兩名穿著便裝但眼神銳利、耳戴通訊設備的高大守衛,警惕地掃視著周圍。
這里的氣氛明顯不同。
烏魯魯注意到,進出的人基本都是外國人,而且……
幾乎沒有年輕人。
大多都是些和他年紀相仿,或者更年長的中年男子,有些穿著商務裝,有些則帶著某種退休人員的閑適感,但眉宇間多少都帶著些經歷過風浪的痕跡。
年輕人?
年輕的血液此刻大多都流淌在世界各條戰線的戰壕和裝甲車里。
守衛攔下了他,烏魯魯出示了他的gti特戰干員身份證件——
這比任何護照或信用卡都更有效。
守衛仔細查驗後,通過耳麥低聲確認了什麼,這才點頭示意,為他打開了那扇沉重的門。
門內是另一個世界。
光線昏暗,氣氛安靜而私密,空氣中彌漫著優質雪茄、陳年皮革和酒精的醇厚混合香氣。
這是一個典型的、只為特定外國人群服務的會員制酒吧。
裝修是復古的歐陸風格,深色木質吧台,真皮沙發卡座,牆上掛著些航海圖或老照片。
客人不多,三三兩兩地坐著,低聲交談,幾乎沒有喧嘩。
烏魯魯徑直走到吧台前,一屁股在高腳凳上坐下。
酒保是一位大約五十歲左右的當地男子,動作熟練沉穩,但仔細觀察,能發現他左邊袖管有些空蕩,手臂齊肘而斷,臉上也有一道淡淡的疤痕。
這是一位經歷過戰爭的人。
“喝點什麼,先生?”
酒保的語氣不卑不亢。
“最烈的威士忌,加冰。”
烏魯魯甕聲甕氣地說,隨即又補充了一句,“你們這鬼地方,找杯酒真他媽難。”
酒保臉上露出一絲理解的微笑,一邊取酒,一邊說︰
“理解。規矩總是規矩。但這里,至少能讓人喘口氣。”
他熟練地倒酒,夾取冰球,動作絲毫未因殘疾而受影響。
酒很快送上。
烏魯魯仰頭灌了一大口,火辣辣的液體順著喉嚨滑下,這才感覺稍微舒坦了點。
他打量著酒保空蕩的袖管,直接問道︰
“前線下來的?”
酒保看了看自己的斷臂,淡淡一笑︰
“一年前,費盧杰。一次不起眼的交火,遇到了該死的ied簡易爆炸裝置)。還算幸運,撿回條命。”
“費盧杰……他媽的老地方了。”
烏魯魯嘟囔了一句,舉起杯向酒保示意了一下,“敬還活著的倒霉蛋。”
共同的戰爭經歷瞬間拉近了兩個陌生人的距離。
烏魯魯本就是豪爽的性格,酒保也因為對方的身份和直率而放下了些許戒備。
兩人開始聊了起來,從世界各地戰場的見聞,到各種武器的優劣,甚至聊到了調酒技巧——
烏魯魯說他以前也跟個老酒保學過幾手。
烏魯魯驚人的酒量開始顯現,一杯接一杯的烈酒下肚,他的眼神卻越來越清醒,話雖然多了,但邏輯清晰,只是帶上了更多澳大利亞式的粗獷和幽默。
酒保見狀,也頗為驚訝,給他倒酒的速度不由得慢了下來。
“你這酒量,真是厲害。”
酒保感嘆道。
“哼,這算什麼。”
烏魯魯不無得意地拍了拍肚子,“還是想念澳大利亞本土的啤酒,冰鎮的,帶著點苦味,喝下去那才叫一個爽快!這地方的酒,總感覺差點意思。”
听到“澳大利亞”,酒保擦拭酒杯的動作微微一頓,像是想起了什麼。
他猶豫了一下,壓低了些聲音說︰
“說起來,我們這里……偶爾也會有一些澳大利亞人來。雖然非常少。”
“哦?”
烏魯魯來了點興趣,“還有誰跟我一樣跑這鬼地方來受罪?”
酒保的聲音更低了,帶著一絲謹慎︰
“有一位……大概四十歲上下的女士。也是澳大利亞人。她偶爾會來,也是一個人,就坐在那個角落。”
他用下巴示意了一下吧台遠端一個更隱蔽的卡座,“每次都點單一麥芽威士忌,而且指定要加老式的大冰球。很安靜,但氣場很強,不像普通人。”
烏魯魯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追問道︰
“女的?還一個人?叫什麼名字?”
酒保立刻搖了搖頭,露出了職業性的歉意微笑︰
“先生,非常抱歉。根據這里的規矩,客人的信息是絕對保密的。尤其是……她的身份似乎有些不一般。我只是個酒保,不方便透露任何信息,請您理解。”
酒保的語氣雖然客氣,但拒絕的態度非常明確,甚至眼神里多了一絲警惕。
烏魯魯眯起了眼楮,盯著酒保看了幾秒,沒有再追問。
他仰頭將杯中殘酒一飲而盡,將杯子重重放在吧台上。
“行,規矩我懂。”
他站起身,掏出幾張沙特里亞爾現金放在台上雖然王儲給了黑卡,但他還是習慣用現金付酒錢),“謝了,哥們。酒不錯,話也挺有意思。”
他拍了拍酒保的肩膀避開了斷臂一側),轉身大步離開了酒吧。
走出那扇沉重的門,重新回到利雅得熾熱的陽光下,烏魯魯臉上的醉意早已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絲深思和疑惑。
一個神秘的、四十歲上下的澳大利亞女人?
也喜歡獨自來這種地方喝加冰球的威士忌?
身份不一般?
在這座沙漠深處的奢華城市里,在這場看似突如其來的巨大機遇背後,似乎還隱藏著更多不為人知的線索和謎團。
烏魯魯本能地感覺到,事情可能比他們想象的還要復雜。
他決定,回去得跟露娜和蜂醫好好說說這個意外的發現。
與烏魯魯的漫無目的和深藍夜鶯的私下探索不同,露娜的行程安排得極其緊湊和正式。
早餐後不久,一隊由沙特皇家衛隊駕駛的豪華越野車便抵達酒店,接上了她。
同車的還有幾位顯然早已等候在此的沙特高級軍官,軍餃至少是上校乃至準將級別,他們態度恭敬甚至帶著幾分討好,但眉宇間總隱隱流露出一絲養尊處優的官僚氣。
車隊並未駛向利雅得市中心,而是朝著城市外圍的沙漠地帶疾馳。
目的地是利雅得附近一處高度保密的核心軍事基地,據稱是“皇家聯合特種部隊”的主要訓練和駐扎地之一。
抵達基地時,露娜注意到,基地的外部警戒極其森嚴,多重防線、高科技感應器、了望塔上的狙擊手一應俱全,入口處的檢查站的特戰干員裝備的正是gti制式的r14戰術步槍和“神盾”外骨骼,涂裝為沙特皇家衛隊特有的沙金色與黑色相間,看起來光鮮亮麗,一絲不苟。
進入基地內部,首先映入眼簾的景象足以讓任何軍事愛好者驚嘆。
基地的設施嶄新、龐大,且顯然造價不菲。
平整如鏡的柏油路面,現代化的大型機庫、維修車間,恆溫控制的室內射擊場、綜合訓練館,以及一片片劃分整齊、配備著各種先進模擬器的訓練場。
在幾位沙特將軍的陪同下,露娜開始了參觀。
很快,一群明顯是“顧問”身份的外國軍官也加入了隊伍。經介紹,這些顧問來自各個gti成員國——
美國、英國、法國、巴基斯坦甚至還有一位前俄羅斯軍官
——但他們大多年紀偏大,有些已退役,有些在本國軍隊體系中顯然不得志,才來到沙特這個“金主”這里,拿著豐厚的顧問薪水,過著相對安逸的生活。
他們對露娜這位來自gti一線、戰功赫赫的年輕少校,表面上客氣,眼神中卻多少帶著點審視、好奇甚至一絲不易察覺的嫉妒。
他們首先參觀了裝備庫。
庫門打開,里面整齊排列著的裝備讓露娜都暗自咋舌。
<5 reink)一字排開,保養得油光 亮,數量之多遠超一個標準gti一線特戰中隊的配給。
<戰術步槍,配備了最昂貴的全息瞄準鏡、戰術燈、激光指示器以及下掛榴彈發射器,甚至還有專門訂制的、瓖嵌著王室徽記的豪華版。
“露娜少校,請看,”一位沙特將軍自豪地介紹道,“我們的士兵配備的是最好的裝備。每一套‘神盾’系統都經過了額外的舒適性定制和性能優化。這些r14步槍使用的也是特供的高精度彈藥。”
他隨手拿起一把,重量和手感無可挑剔,仿佛一件藝術品。
一位英國顧問在一旁補充,語氣帶著恭維︰
“是的,王國在裝備上的投入是不遺余力的。士兵們對此都非常滿意。”
露娜點了點頭,不置可否。
裝備的精良程度確實超乎想象,幾乎可以說是過度奢華。
隨後他們觀摩了一場“反恐突擊”演練。
在一個模擬城市環境的訓練場內,一隊沙特特種兵乘坐豪華改裝版的全地形車抵達“戰場”。
他們穿著嶄新的沙漠迷彩“神盾”,動作流暢地滑降、突入建築。
<步槍的射擊聲清脆響亮,彈無虛發打在電子靶上)。
整個流程如行雲流水,精確到秒,顯然是經過無數次排練。
然而,露娜銳利的目光很快捕捉到了華麗表象下的問題。
整個演練過于完美,像是一場精心編排的戲劇。
士兵們的戰術動作標準卻缺乏臨敵時的緊張感和應變能力。
他們清理房間時配合默契,但眼神中缺少那種在真實戰場上淬煉出的殺氣和警惕。
露娜注意到,一名士兵在“擊斃”目標後,甚至下意識地調整了一下自己頭盔上略顯歪斜的攝像機顯然是為了記錄“英姿”),這個細微的動作在真實戰斗中可能是致命的。
在裝備展示區,露娜故意用手指輕輕抹過一架“神盾”外骨骼的關節連接處,指尖只有薄薄一層浮灰,說明這些裝備日常保養極好,但使用頻率可能並不高。
她詢問一名士兵︰
“如果外骨骼在激烈對抗中突然斷電或出現故障,你們的備用方案是什麼?如何進行無外骨骼作戰?”
士兵愣了一下,顯然沒思考過這個問題,支吾著回答︰
“報告長官……我們會立刻呼叫技術支援……設備都是最頂級的,很少故障……”
這種對高科技裝備的絕對依賴,在復雜電磁環境或長期野外作戰中是巨大的隱患。
在體能訓練館,她看到士兵們在使用世界上最先進的健身器械,身材練得都很魁梧。
但她注意到,在進行高強度間歇性訓練hiit)時,很多人在後半程明顯表現出意志力的渙散,呼吸急促,動作變形,遠遠達不到gti一線部隊那種咬碎牙也要堅持到最後的狠勁。
一位美國顧問私下對露娜嘀咕帶著點酸葡萄心理)︰
“他們更擅長在空調房里練肌肉,而不是在沙漠里負重越野40公里。”
在與那些外籍顧問的交流中,露娜感受到的更多是一種“維持現狀、拿錢辦事”的心態。
他們提出的建議往往過于理論化或保守,害怕承擔風險,更傾向于購買更貴的裝備來解決所有問題,而不是從戰術和訓練上尋求根本性突破。
一位前法國外籍軍團的老兵甚至對露娜說︰
“少校,在這里,最重要的是讓將軍們看到‘進步’,而不是真正的‘變革’。畢竟,誰也不想砸了自己的金飯碗。”
參觀餐廳時,露娜看到了堪比五星級酒店的自助餐,食物琳瑯滿目。
但她也注意到,士兵們的用餐時間相對松散,缺乏戰備意識。
而且,整個基地的文化更傾向于“展示”和“匯報”,到處可見宣傳海報和成就展示欄,卻少了一種gti前線基地那種時刻繃緊的、一切為了作戰服務的緊迫感。
參觀結束時,那位陪同的沙特將軍滿懷期待地問︰
“露娜少校,您覺得怎麼樣?我們的部隊和裝備,還入得了您的眼吧?只要您和您的團隊願意留下,這一切資源都將優先向你們開放!”
露娜臉上保持著禮貌而專業的微笑,點了點頭︰
“令人印象非常深刻,將軍閣下。裝備的精良和設施的完善程度超出了我的預期。王國的決心和投入,我們都看到了。”
但她內心卻沉甸甸的。
她看到的是一支用黃金和技術堆砌出來的軍隊,裝備著世界上最先進的r14步槍、“神盾”外骨骼,卻可能缺乏一支強大軍隊最核心的靈魂——
歷經血火考驗的堅韌意志、面對未知危機的應變能力、以及為了勝利不惜代價的拼搏精神。
王儲的煩惱根源,在這里得到了最直觀的體現。
要將這樣一支軍隊,鍛造成能夠應對未來極端戰場的“利刃”,其難度,恐怕比在槍林彈雨中完成十次“斬浪”行動還要大。
這不僅僅是對技術的挑戰,更是對觀念、文化乃至整個體制的挑戰。
她之前對王儲提議的猶豫,此刻變得更加具體和深刻了。
這份“合伙人”的工作,絕非高薪厚祿那麼簡單,它可能是一個深不見底、困難重重的泥潭,但也可能……
是一個前所未有、足以改變一個地區軍事格局的巨大機遇。
她需要和她的隊員們,好好消化今天看到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