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朗切斯科•格里馬爾迪上校最不願意看到,甚至從未真正納入戰術推演核心預案的一幕,就在他冰冷的金絲眼鏡片前,以一種近乎天地傾覆的狂暴方式,悍然上演。
他正坐在溫暖如春的c21“龍”式突擊艦指揮席上,指尖輕輕敲擊著扶手,听取著參謀官關于迂回部隊遭遇零星抵抗、但整體仍在“可接受”延遲範圍內推進的報告。
他甚至微微後靠,準備就著舷窗外依舊肆虐的風雪,再品評一口杯中那產自埃特納火山腳下、經過精心烘焙的意大利濃縮咖啡那醇厚而復雜的風味。
就在那一剎那——
沒有預兆,沒有警告。
仿佛大地深處沉睡的遠古巨神被徹底激怒,發出了毀滅的咆哮!
先是腳下傳來一陣極其短暫、卻劇烈到令人心髒驟停的沉悶震動。
如同整片山脈的根基被瞬間掏空。
緊接著,一聲遠超以往任何爆炸、甚至超越了人類听覺極限的恐怖巨響,如同實質的巨錘,狠狠砸在“龍”式突擊艦厚重的外殼上。
指揮艙內所有未固定的物品——
數據板、咖啡杯、甚至幾名參謀官
——都被猛地拋起。
刺耳的紅色警報淒厲地響起,燈光瘋狂閃爍,屏幕瞬間被雪花和錯誤代碼佔據!
格里馬爾迪上校的身體被巨大的慣性狠狠摜在安全帶里,那杯珍貴的咖啡脫手飛出,褐色的液體如同慢鏡頭般潑灑在昂貴的電子設備和潔淨的地毯上。
他精心打理的發型散亂下來,金絲眼鏡也滑到了鼻尖,露出一瞬間的錯愕和難以置信。
但他幾乎是本能地,用戴著雪白手套的手死死抓住了扶手,指關節因用力而泛白,強行穩住了身形。
“怎麼回事?!報告情況!”
他的聲音第一次失去了那種冰片般的冷靜,帶上了金屬摩擦般的尖銳!
“不……不知道!上校!巨大能量源爆發!就在正下方!水電站方向!”
雷達官的聲音因驚恐而變調,雙手在失控的控制台上徒勞地操作著。
“穩……穩住姿態!引擎全功率輸出!爬升!緊急爬升!”
駕駛員嘶吼著,拼命拉桿。
龐大的“龍”式突擊艦如同被無形巨掌拍中的蜻蜓,在空中劇烈地顛簸、旋轉。
警報聲、金屬扭曲的呻吟聲、設備短路的 啪聲、人員的驚叫聲混雜在一起。
舷窗外,天地倒懸,風雪混沌,只能看到下方原本巍然屹立的比斯特里察河水電站方向,一道難以形容的、混雜著混凝土碎塊、鋼鐵扭曲物和無數噸墨綠色河水的毀滅性巨浪,正以排山倒海之勢沖天而起。
仿佛地獄之門在腳下洞開!
幾秒鐘後,當“龍”式突擊艦的駕駛員憑借高超技術和強悍性能,終于勉強將艦身穩定在數百米的空中時,指揮艙內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如同被扼住了喉嚨,失神地望著舷窗外的景象。
曾經宏偉的鋼筋混凝土巨壩,此刻已經消失了大半。
一個巨大的、猙獰的缺口如同被天神用巨斧劈開,殘存的結構扭曲著、呻吟著,斷裂的鋼筋如同垂死的巨獸骨骼般裸露出來,在風雪中冒著絲絲白氣那是低溫遇熱的急速冷卻)。
積蓄了不知多少萬立方米的德里納河支流水,如同掙脫了萬年束縛的狂怒巨龍,裹挾著無數炸裂的混凝土塊、扭曲的金屬構件、甚至還有車輛和武器的殘骸,形成一道高達數十米的、渾濁不堪的死亡洪峰,以毀滅一切的勢頭,沿著狹窄的河谷向下游瘋狂傾瀉。
轟隆隆的巨響甚至壓過了風雪的呼嘯,震得人心膽俱裂!
洪水所過之處,兩岸的樹木、岩石、乃至小型的工事,如同玩具般被輕易卷走、吞噬。
渾濁的浪頭翻滾著、咆哮著,瞬間就淹沒了下游低窪地帶的一切!
而更讓格里馬爾迪上校瞳孔收縮的是——
他引以為傲的、正在河谷下方艱難跋涉、試圖尋找渡河點或等待工兵架橋的“希拉克略”旅前鋒裝甲營!
幾輛距離河岸較近的裝甲車輛,首當其沖。
毀滅性的洪峰如同巨大的鐵錘,狠狠砸在它們厚重的裝甲上。
超過六十噸的鋼鐵巨獸,在這自然與人為共同創造的恐怖力量面前,如同兒童積木般被輕易掀翻、卷倒。
一輛主戰坦克試圖倒車規避,卻被洪流側面擊中,瞬間側翻,沉重的炮塔狠狠砸進淤泥里,旋即被渾濁的河水吞沒。
另一輛步兵戰車直接被巨浪拍得凌空飛起,翻滾著砸在對岸的岩壁上,爆成一團巨大的火球。
更多的裝甲運兵車、卡車、油罐車,連掙扎的機會都沒有,就消失在洶涌渾濁的洪流之中,只留下幾個翻滾的氣泡和迅速擴散的油污!
僥幸未被直接沖擊的車輛和士兵,也陷入了極度的混亂和恐慌。
洪水迅速漫過路面,淹沒了輪胎和履帶。
哈夫克士兵們驚恐地棄車逃向高處,卻在冰水中滑倒,被急流沖走,淒厲的慘叫聲被洪水的咆哮吞沒。
原本還算有序的隊形瞬間土崩瓦解,變成了一場在冰水泥濘中絕望求生的災難!
“不——!!!”
一名年輕的參謀官失聲尖叫,臉色慘白如紙。
格里馬爾迪上校死死抓住扶手,指甲幾乎要掐進皮革里。
他那張永遠波瀾不驚的、如同大理石雕刻般的冷峻面孔,第一次出現了裂痕。
金絲眼鏡後的眼神,從最初的錯愕,迅速轉化為一種近乎狂暴的驚怒,隨即又被強行壓制下去,化作一種更深沉、更冰冷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死寂。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太陽穴血管突突跳動的聲音。
“立刻……降落!在安全區域!”
他的聲音嘶啞,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帶著一種極力控制的顫抖。
半小時後,在幾名精銳哈夫克特種兵的嚴密護送下,格里馬爾迪上校踏上了水電站大壩殘骸附近一處相對穩固的高地。
暴風雪似乎也被驚天動地的爆炸暫時震懾,變小了許多,但寒風依舊刺骨。
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硝煙味、泥腥味、水汽味,還有一種……
金屬和血肉被暴力撕裂後產生的、令人作嘔的焦糊味和血腥味。
眼前的景象,比從空中俯瞰更加觸目驚心,更加具有沖擊力。
曾經堅固的壩體只剩下扭曲的、參差不齊的殘骸,斷裂面如同猙獰的傷口,裸露在風雪中。
下方的河谷徹底變了模樣,原本的公路、灘涂、甚至部分山坡都被厚厚的淤泥、碎石、扭曲的金屬和凍結的冰層所覆蓋、掩埋。
渾濁的河水依舊在殘存的河道里洶涌奔騰,但水位已下降很多,露出更多狼藉的慘狀。
隨處可見被洪水撕碎、揉爛、然後隨意拋棄的“希拉克略”旅裝備殘骸︰
炮塔被掀飛的坦克底盤深陷在泥濘中,如同死去的鐵烏龜;
步兵戰車被擰成了麻花,履帶散落一地;
卡車的駕駛室被壓扁,里面的人早已不成形狀;
一堆堆的彈藥箱、補給品、個人裝備浸泡在泥水里,如同垃圾……
更令人不忍卒睹的是那些零星散布的、被凍在冰泥混合物中的尸體,保持著掙扎呼救的絕望姿態,早已僵硬。
救援和清理工作已經展開,但進展緩慢。
工兵和後勤部隊的哈夫克特種兵們在泥濘和寒風中艱難地操作著機械,試圖開闢通道,打撈還有用的物資,收斂同袍的遺體。
哭喊聲、咒罵聲、引擎的轟鳴聲、寒風的呼嘯聲交織在一起,構成一幅地獄般的畫卷。
格里馬爾迪上校沉默地站立著,筆挺的呢子大衣下擺在寒風中微微飄動。他臉上所有多余的表情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種極致的、冰封般的平靜。
金絲眼鏡後的目光,如同兩潭深不見底的寒冰,緩緩掃過這片由他麾下精銳的鮮血、鋼鐵和淚水凝結成的廢墟。
他甚至能聞到空氣中那股混合著泥水、柴油和……
死亡的特殊氣味。
一名參謀官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泥濘跑來,臉上沾滿了泥點,手中拿著一份剛剛統計出來的、墨跡未干的初步損失報告,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恐慌和顫抖︰
“上……上校!初步統計……前鋒裝甲營……損失……損失極其慘重!至少……至少一個連的坦克和戰車完全損毀或被沖走!人員傷亡……超過兩百人!失蹤者更多!大量的支援車輛、工程裝備、彈藥和油料補給……全部損失!這……這還不包括水壩爆炸時可能殉職的守軍和我們的突擊隊……”
參謀官的聲音越來越低,幾乎不敢看格里馬爾迪上校的眼楮。
格里馬爾迪上校沒有立刻回應。
他只是緩緩抬起戴著白手套的手,輕輕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動作一絲不苟,仿佛此刻正站在米蘭歌劇院的包廂里,而不是這片血肉模糊的廢墟上。
寒風卷起一片焦糊的紙張,打在他的大衣上。
他伸出兩根手指,拈起那片殘紙,上面隱約可見“作戰指令……福查……”的字樣。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然後松開手指,任由寒風將那點可憐的痕跡卷走,消失在下方的泥濘之中。
足足沉默了一分鐘,只有寒風刮過耳邊和下方救援現場的嘈雜聲。
最終,他開口了,聲音平穩得可怕,甚至比周圍的嚴寒更加冰冷,听不出任何情緒起伏,仿佛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
“所以,結論是,除了將我們進攻薩拉熱窩的時間表,再次往後推遲了不可接受的48到72小時之外,”他微微側過頭,冰冷的目光掃過那名瑟瑟發抖的參謀官,“我們‘希拉克略’旅,仍然有能力,拿下福查,甚至薩拉熱窩。是嗎?”
參謀官被那目光看得渾身一顫,猛地立正,幾乎是吼著回答︰
“是!上校!主力尚存!補給線雖受損但可恢復!士兵士氣……可提振!拿下福查和薩拉熱窩,依然在我軍能力範圍之內!”
格里馬爾迪上校緩緩點了點頭,目光再次投向遠方那片被風雪和戰爭迷霧籠罩的、gti殘軍可能撤退的方向。
他的嘴角,極其細微地向下撇了一下,形成一個冰冷而殘酷的弧度。
就在這時,另一名參謀官小心翼翼地端著一個新的保溫杯走來,里面是剛剛沖調好的、熱氣騰騰的咖啡,濃郁的香氣與周圍死亡和破敗的氣息格格不入。
格里馬爾迪上校自然地接過杯子,掀開杯蓋,任由熱咖啡的白色蒸汽氤氳了他冰冷的鏡片。
他仿佛完全沒有看到腳下這片煉獄景象,沒有听到那些傷兵的哀嚎,沒有聞到那令人作嘔的氣味。
他甚至微微仰起頭,感受了一下風雪吹在臉上的刺痛感,然後輕輕啜飲了一口滾燙的咖啡。
“告訴我們親愛的朋友們,‘雨雲’旅休整結束。”
他的聲音透過咖啡的熱氣傳來,平靜得令人毛骨悚然,“他的部隊,作為第二梯隊,跟進清理福查外圍殘敵。我不希望再看到任何……意外的‘禮物’。”
“是!上校!”
他端著那杯咖啡,如同握著權杖,繼續佇立在這片廢墟之上,冰封的目光穿透風雪,牢牢鎖定著遠方——
那座必須被碾碎、也必須為他今日所遭受的恥辱和損失付出百倍代價的城市。
福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