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隔絕感官的黑色頭罩,如同浸透了冰水的裹尸布,死死蒙在露娜的臉上。
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重的化縴布料味和自己呼出的濕熱氣息,沉悶得令人窒息。
視覺被徹底剝奪,只有一片濃得化不開的、令人心慌的黑暗。
听覺被引擎巨大的轟鳴扭曲、放大,如同無數只金屬巨獸在耳邊咆哮、撕咬。
身體被高強度復合材料束縛帶以極其屈辱的姿勢牢牢捆綁在冰冷的金屬機艙座椅上,雙臂反剪在背後,手腕和腳踝被額外的束帶勒緊,幾乎感覺不到血液循環。
每一次直升機的顛簸,都讓束縛帶更深地嵌入皮肉,帶來針扎般的刺痛和深沉的無力感。
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汗味、機油味、還有……
食物誘人的香氣?
這荒謬的對比讓露娜胃部一陣翻攪。
“該死的!這鬼地方終于拿下了!我還以為要在雪地里凍成冰棍了!”
一個聲音穿透引擎轟鳴,在機艙里響起,語氣里充滿了松懈後的抱怨和一絲得意。
“嘿,盧卡,你就知足吧!看看人家‘綠刃’那幫愛爾蘭瘋子!那才叫打仗!飛檐走壁!跟看動作大片似的!”
另一個聲音接口,帶著明顯的羨慕和調侃。
“動作大片?哈!我看是送死大片!再厲害還不是給咱們‘雨雲’旅鋪路?拿下這個破機場,打通北邊的路,咱們就能去貝爾格萊德找樂子了!”
第三個聲音加入了進來,語氣更加狂妄,“听說城里gti的小妞們正等著咱們去‘解放’呢!哈哈!”
“貝爾格萊德算個屁!”
第一個聲音盧卡似乎吞下了什麼食物,含糊不清地吹噓著,“等咱們把亞得里亞海這邊的釘子全拔了,聯合地中海艦隊,直接登陸希臘!把gti那些娘娘腔的南方佬全他媽趕下海喂魚去!到時候,地中海的沙灘、陽光、美女……嘿嘿!”
他發出一陣猥瑣的笑聲。
接著是咀嚼、吞咽、以及包裝紙被撕開的嘩啦聲。
誘人的食物香氣更加濃郁了——
烤肉的油脂香、奶酪的醇厚、甚至還有新鮮面包的麥香。
露娜甚至能听到他們打開罐頭時金屬蓋子的脆響,以及液體倒入杯子的聲音。
“唔……這薩拉米真地道!還有這帕爾馬干酪……後勤那幫家伙總算干了件人事!”
“再來口紅酒!托斯卡納的好東西!敬咱們的‘綠刃’朋友!沒有他們,咱們還得啃凍土豆呢!”
“敬‘疾風’少校!那紅發小妞……嘖嘖,真他媽帶勁!就是太冷了,跟塊冰似的!”
看守松懈了。
徹徹底底地松懈了。
經過戈盧博夫奇基地數小時的浴血鏖戰,成功俘虜了gti的特戰干員,任務完成,再加上美食美酒的催化,這些來自意大利“雨雲”傘兵旅的哈夫克,骨子里的散漫和享樂主義徹底佔據了上風。
他們談論著女人、美酒、陽光沙灘的未來,槍械隨意地斜靠在艙壁上,注意力完全不在俘虜身上。
引擎的轟鳴是唯一的背景音。
露娜的心髒在胸腔里沉重地撞擊著。
機會!這可能是唯一的機會!
在頭罩的黑暗和束縛的絕望中,求生的意志如同被壓到極限的彈簧,猛然反彈!
她不能說話,不能動。
但她還有觸覺!
露娜用盡全身的力氣,極其緩慢、極其小心地,將自己被反綁在背後的、唯一能勉強活動的手腕,向側面移動。
冰冷的金屬座椅扶手硌著她的手臂。
她憑著記憶和感覺,艱難地調整著角度,試圖觸踫緊挨著她左側坐著的烏魯魯。
指尖傳來了粗糙的布料觸感——
那是烏魯魯身上同樣被束縛著的病號服外罩著的防寒服。
接著,她觸踫到了烏魯魯同樣被緊緊捆綁在扶手上的、粗壯如樹干般的手臂。
手臂冰冷,肌肉卻因為憤怒和痛苦而繃緊得像鋼鐵。
露娜的心髒幾乎要跳出嗓子眼。
她用盡所有意念,控制著指尖,在烏魯魯的手臂上,極其輕微、卻又異常堅定地,敲擊著。
不是摩爾斯電碼,而是一種更原始、更直接、只屬于戰場上生死與共的戰友才可能理解的節奏和力度——
三下短促!兩下沉重!再一下長!
掙扎!反擊!現在!
她反復地敲擊著這個信號!
每一次敲擊都凝聚著她所有的意志和力量!
她能感覺到烏魯魯手臂的肌肉在她指尖下猛地一顫,隨即更加劇烈地繃緊,甚至傳來骨骼不堪重負的細微咯咯聲!
烏魯魯!你明白了嗎?!
露娜在心底無聲地吶喊!
就在這時,直升機似乎遭遇了一股強烈的氣流,猛地向一側劇烈傾斜!
“操!飛行員搞什麼鬼!”
“我的酒!該死!”
看守們的注意力被瞬間吸引,咒罵聲和手忙腳亂穩住杯盤的聲音響起!
就是現在!!!
“呃啊——!!!!”
一聲如同受傷棕熊般的、震耳欲聾的咆哮,猛地蓋過了引擎的轟鳴,在機艙內轟然炸響。
烏魯魯魁梧的身軀被無形的力量充氣般猛然膨脹。
束縛帶深深勒進他本就重傷的右胸和肌肉虯結的手臂、大腿。
鮮血瞬間從繃帶下滲出,染紅了衣料。
但他仿佛感覺不到疼痛,全身的肌肉縴維在求生本能和腎上腺素的瘋狂刺激下,爆發出超越極限的力量!
嚓! ! !!!
令人牙酸的、高強度復合材料被強行撕裂、崩斷的聲音接連響起,如同弓弦斷裂。
烏魯魯身上特制的、足以束縛犀牛的束縛帶,竟然被他硬生生地用蠻力掙開了,手腕和腳踝的束帶也瞬間崩斷!
“上帝啊!”
看守們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有人甚至下意識地揉了揉眼楮,以為自己喝多了出現了幻覺!
烏魯魯沒有給他們任何反應時間,他布滿血絲、如同燃燒著地獄之火的雙眼在重獲自由的瞬間,就鎖定了離他最近的一個看守。
他巨大的手掌如同鐵鉗般伸出,一把抓住對方因為驚嚇而微微抬起的6.3“奇美拉”電磁燃氣混動步槍的槍管,用力一擰一拽!
那名哈夫克特種兵慘叫一聲,手指被絞斷,步槍瞬間易主!
“雜種們!去死吧!!!”
烏魯魯的咆哮如同雷霆。
他根本不去管什麼保險和瞄準,將沉重的“奇美拉”步槍當作一根燒火棍,對著機艙內那幾個擠在一起、剛剛反應過來要去抓槍的哈夫克士兵,狠狠扣下了扳機!
嗡——嗤嗤嗤嗤!!!!
奇美拉步槍獨特而致命的、如同電鋸切割空氣般的尖銳嘯叫瞬間充斥了整個機艙。
<鋼芯穿甲彈在如此狹窄的空間內,攜帶著毀滅性的動能橫掃而出!
噗!噗!噗!噗!
沉悶的肉體撕裂聲如同爆豆般響起。
血霧瞬間在機艙內彌漫開來。
四名距離最近、剛把槍端起來的哈夫克特種兵,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砸中,身體在彈雨中劇烈顫抖、扭曲,外骨骼被輕易撕裂,胸膛、脖頸、頭顱爆開大團的血花,破碎的髒器、骨骼碎片混合著灼熱的金屬彈頭,在狹小的空間內瘋狂濺射。
粘稠溫熱的血漿潑墨般噴灑在冰冷的艙壁、頂棚以及露娜等人的頭罩上!
濃烈的血腥味瞬間壓過了食物的香氣!
“反擊!反擊!”
剩下的兩名看守終于從極度的驚駭中反應過來,嘶聲力竭地吼叫著,手忙腳亂地去抓掛在艙壁上的步槍。
其中一人甚至因為恐懼和動作太猛,把旁邊沒喝完的紅酒瓶打翻在地,殷紅的酒液混合著鮮血,在地板上肆意流淌。
露娜在烏魯魯咆哮的瞬間,就用盡全力扭動身體。
隔著厚厚的頭罩,她猛地低頭,用牙齒死死咬住了旁邊深藍頭罩下緣的束帶,用力一扯!
“嗤啦!”
深藍的頭罩被扯開!
刺眼的機艙燈光讓他瞬間眯起了眼楮,但隨即看清了眼前如同地獄般的景象!
“快!解開其他人!”
露娜的聲音從頭罩里悶悶地傳出,帶著不容置疑的急迫!
她自己也拼命扭動脖頸,試圖將頭罩蹭掉。
深藍瞬間明白了!
他強忍著左胸撕裂般的劇痛,被束縛帶勒得發麻的手臂爆發出最後的力氣,猛地一掙!
束縛帶雖然沒斷,但松動了一些!
他艱難地挪動身體,用牙齒去咬旁邊蜂醫頭罩的束帶!
蜂醫的頭罩也被扯下!
他眼中寒光一閃,立刻用獲得自由的頭部,狠狠撞向自己座椅扶手上束縛帶的金屬搭扣,同時利用頭部的扭動和身體的力量,配合深藍的撕扯!
! !
蜂醫的束縛帶也松脫了!
他立刻解放出雙手,動作快如閃電,抓起地上一個被烏魯魯打死的哈夫克特種兵身上掉落的、染血的軍用匕首!
嗤啦!嗤啦!
鋒利的匕首精準地割開了露娜和深藍身上的束縛帶!
冰冷的空氣涌入肺部,視野恢復!
露娜一把扯掉自己骯髒的頭罩,大口呼吸著帶著濃重血腥味的空氣!
而此刻,烏魯魯如同狂暴的戰神,正與最後兩名反應過來的哈夫克士兵在狹窄的機艙過道上展開殘酷的肉搏。
他手中沉重的“奇美拉”步槍槍管已經彎曲變形,被他當作鐵棍狠狠掄向一個士兵。
士兵用槍格擋,卻被恐怖的力量連人帶槍砸飛出去,重重撞在艙壁上,脊柱發出可怕的斷裂聲!
另一個士兵嚎叫著從側面撲上來,用匕首刺向烏魯魯的肋部。
烏魯魯不閃不避,蒲扇般的大手閃電般抓住對方持刀的手腕,用力一擰!
嚓!
骨骼碎裂的聲音清晰可聞,士兵發出淒厲的慘叫。
烏魯魯另一只鐵拳帶著破風聲,狠狠砸在他的太陽穴上,慘叫聲戛然而止,那名士兵如同破麻袋般軟倒在地!
戰斗結束得如同開始般迅猛。六名看守,全部斃命。
機艙內一片狼藉,尸體橫陳,鮮血和內髒碎片涂滿了艙壁和地板,濃烈的血腥味令人作嘔。
烏魯魯喘著粗氣,如同血人般站在尸體中間,右胸的傷口因為剛才劇烈的爆發而徹底崩裂,鮮血汩汩涌出,染紅了半個身體。
他身體搖晃了一下,差點摔倒。
“你沒事吧!”
露娜和深藍立刻沖上去扶住他。
“沒……沒事……”
烏魯魯的聲音嘶啞虛弱,但眼中燃燒著勝利的火焰,“死不了……咳咳……”
又是一口血沫涌出。
就在這時!
嗚——嗚——嗚——!!!
刺耳的、令人心悸的警報聲突然在駕駛艙方向淒厲地響起!
同時,整架直升機如同被無形的巨手狠狠攥住,猛地向下一沉!
隨即,開始劇烈地左右搖擺、旋轉!
機艙內燈光瘋狂閃爍,失重的感覺瞬間攫住了所有人!
“失速警報!我們被擊中了!該死!”
駕駛艙傳來飛行員驚恐的吼叫聲,夾雜著各種儀器報警的蜂鳴!
透過駕駛艙敞開的門,可以看到儀表盤上一片刺眼的紅光,高度表瘋狂下跌,姿態儀顯示機體正在不受控制地旋轉。
幾盞警告燈瘋狂閃爍︰
“引擎故障!”、“液壓失效!”、“尾槳受損!”
剛才那場機艙內的混戰,烏魯魯的“奇美拉”步槍掃射和肉搏時的撞擊,子彈和破片顯然擊穿了機艙壁和地板,擊中了某些關鍵的管線或設備。
“穩住!混蛋!穩住!”
副駕駛在拼命吼叫,雙手死死抓住操縱桿!
但直升機如同斷了線的風箏,旋轉著、哀嚎著,朝著下方白茫茫的、未知的大地急速墜落。
強烈的失重感和眩暈感讓露娜等人死死抓住座椅扶手,才沒有被拋飛出去!
“跳傘!準備跳傘!”
露娜嘶聲喊道。
但她隨即絕望地發現,這架運輸直升機根本沒有配備傘具。
而且,高度正在急劇下降!
“不行!高度太低!來不及了!”
蜂醫臉色鐵青,看著窗外飛速掠過、越來越近的黑色山脊輪廓!
就在這千鈞一發、所有人都以為必死無疑之際!
露娜眼中厲色一閃,她猛地掙脫深藍和蜂醫的攙扶,如同離弦之箭般沖向劇烈顛簸的駕駛艙!
烏魯魯和深藍也立刻跟上!
駕駛艙內,主駕駛員正滿頭大汗、徒勞地試圖拉平失控的機體,副駕駛員則驚恐地看著窗外飛速接近的地面。
露娜手中的匕首閃電般架在了副駕駛員的脖子上。
冰冷的刀刃緊貼皮膚。
“听著!想活命就按我說的做!立刻尋找最近的、相對平坦的區域!迫降!否則大家一起死!”
副駕駛員嚇得魂飛魄散,面無人色!
主駕駛員也驚恐地看著這個如同地獄殺神般出現的女人和她身後渾身浴血、如同魔神般的烏魯魯。
“快!找地方!迫降!”
主駕駛員嘶聲對副手吼道,聲音都變了調。
副駕駛員在死亡的威脅下爆發出驚人的潛力,忍著劇烈的眩暈和恐懼,瘋狂地掃視著下方被積雪覆蓋的地形!
“東……東邊!那邊有個山谷!谷底看起來比較平!”
副駕駛員指著儀表盤上一個模糊的地形顯示,聲音顫抖。
“轉向!迫降!”
露娜的匕首又壓緊了一分,鮮血順著刀刃流下。
主駕駛員咬著牙,用盡最後一點可操控的余力,猛拉操縱桿,試圖將失控旋轉的直升機轉向那個所謂的“平坦”山谷!
直升機發出更加痛苦的金屬呻吟,機體結構在巨大的應力下嘎吱作響,仿佛隨時會解體!
高度仍在瘋狂下降!
三百米……兩百米……一百米……
“不行!控制不住了!要撞山了!”
主駕駛員發出絕望的嘶吼!
“拉起來!混蛋!”
烏魯魯在露娜身後咆哮!
就在機頭即將撞上前方一道覆蓋著厚厚積雪的黑色山脊時——
轟隆——!!!
一聲沉悶的巨響,伴隨著劇烈的撞擊和金屬撕裂的刺耳噪音。
直升機沒有撞上山脊,但它的起落架和機腹狠狠撞在了山脊下方一處相對平緩、覆蓋著厚厚積雪的斜坡上。
巨大的沖擊力讓整架飛機如同被巨錘砸中的玩具,猛地彈起,又重重落下!
機艙內天旋地轉,所有人都被狠狠地拋起,又重重砸落,露娜死死抓住座椅,才沒有被甩飛。
烏魯魯龐大的身軀撞在艙壁上,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深藍和蜂醫也摔作一團!
直升機在巨大的慣性下,沿著陡峭的雪坡一路向下瘋狂滑行,如同一個失控的鋼鐵雪橇。
積雪被鏟起漫天雪浪,機身與地面摩擦發出刺耳的噪音,火星四濺,各種零件和碎片如同天女散花般脫落!
滑行了足有上百米,撞斷了無數低矮的灌木和裸露的岩石,這架飽經摧殘的鋼鐵巨鳥終于在一片較為開闊的谷底雪窩里,徹底停了下來。
機體嚴重變形,冒著滾滾濃煙,機翼折斷,尾槳扭曲得不成樣子,但萬幸的是,沒有發生爆炸。
死一般的寂靜。
只有機體金屬冷卻收縮的 啪聲,以及遠處山林間呼嘯的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