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陰涼肅穆的法院大樓,維多利亞港帶著咸腥氣息的海風立刻撲面而來,帶著初夏的溫熱與濕潤,猛烈地沖刷著每個人身上沾染的、來自法庭的沉重與壓抑。陽光毫無遮攔地傾瀉而下,將台階照得一片明亮。
威龍站在高高的台階上,目光向下搜尋。
很快,他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素世——
或者說,現在該叫她什麼?
——正獨自一人,站在台階的最底層,微微仰著頭。
陽光毫無保留地灑在她身上,那身簡單的白衣黑褲在光線下顯得格外潔淨。
她腳邊放著一個很小的、深藍色的帆布行李袋,看起來癟癟的,里面大概只裝著她在這個世界上僅存的、屬于“新人生”的寥寥幾件物品。
她的視線,越過高樓林立的都市叢林,投向遠方天際。
那里,幾座高聳入雲的“泡防御塔”如同沉默的巨人,塔頂巨大的能量核心正散發著柔和的、穩定的藍色輝光,像一顆顆巨大的藍寶石瓖嵌在城市的上空,構成了香港新的、守護生命的蒼穹。<5外骨骼的金屬足底與花崗岩台階踫撞,發出沉穩而規律的輕響。
他走到她身旁,與她並肩站立,一同望向那片蔚藍的天空。
“去哪?”
他開口問道,聲音在海風中顯得很平靜。
素世或者該稱呼她新的名字?)聞聲,緩緩收回目光,轉向威龍。
她的臉上沒有了法庭上的那種緊繃的平靜,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卸下所有重負後的輕松。
她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從口袋里掏出一張折疊得很整齊的紙條,小心翼翼地展開。
“阿瑩給的地址,”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柔和笑意,“她琴行的地址。說好的,”她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明亮的光彩,“貝斯老師。”
“對了,”素世像是突然想起什麼,嘴角的弧度加深了些,那笑容是威龍認識她以來,見過的最為輕松、最接近“真實”的一次,“我現在叫林素雅。入境處上午剛批下來的新身份證。”
她補充道,語氣帶著一絲新生的雀躍,“無名……陪我一起去拿的。”
順著她目光示意的方向,威龍在法院側面銀杏樹巨大樹冠投下的陰影角落里,看到了那個幾乎與陰影融為一體的身影。
無名,威龍手下最神秘、如同幽靈般的法國特戰干員,依舊穿著他那身標志性的深灰色戰術外套,兜帽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線條冷硬的下巴。
他斜倚在樹干上,姿態放松卻依舊帶著頂級刺客特有的、隨時能爆發出致命一擊的警覺。
雖然看不清表情,但威龍敏銳地捕捉到,當素世林素雅)提到他名字時,無名那隱藏在陰影里的嘴角,似乎極其輕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像冰封的湖面裂開了一道幾乎看不見的細紋。
他微微側了側頭,帽檐下似乎有一道目光投向素世的方向,停留了極其短暫的一瞬,隨即又移開,重新投向虛無。
那份沉默的注視里,沒有了往日的疏離和審視,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淡的、幾乎無法被察覺的……
欣慰?
或者說,為她的“無罪釋放”感到的,屬于同袍的、內斂的開心。
“看!快看!”
露娜突然指著天空,聲音里帶著一絲驚喜。
眾人抬頭望去。
一群雪白的鴿子,不知從城市的哪個角落被驚起,正拍打著有力的翅膀,如同一片純潔的雲朵,歡快地掠過法院那莊嚴的穹頂。
它們沐浴著金色的陽光,發出清脆悅耳的鳴叫,姿態舒展而自由,奮力地飛向更高、更遠的湛藍天際。
在那片令人心曠神怡的蔚藍深處,更高、更遙遠的軌道上,哈夫克集團那座曾經投射下毀滅光束的巨型空間站,此刻正沿著既定的軌道,無聲地滑過香港的上空。
它龐大的銀色身軀在陽光照射下反射著冰冷的光澤,但這一次,它下方再也沒有象征死亡的猩紅光束亮起。
至少今天,沒有。
威龍收回目光,俯身提起了她腳邊那個小小的深藍色行李袋。
袋子很輕,里面仿佛真的只裝著一段全新的、輕裝簡行的開始。
“送你一程?”
他問道,目光落在長崎素世臉上。
長崎素世搖了搖頭,臉上的笑容溫暖而真切。
她抬起手,指向路邊臨時停車區。<ini oper正停在那里,在陽光下顯得格外醒目。
駕駛座的車窗搖下,陽婉瑩探出頭來,臉上帶著明朗的笑容,正用力地朝他們揮手示意。
“說好了的,”長崎素世的聲音輕快起來,“要教我吃最正宗的港式下午茶。阿瑩說,第一課就從絲襪奶茶和菠蘿油開始。”
她對著威龍和露娜等人點了點頭,腳步輕快地走下最後幾級台階,向著那輛象征著新生活的紅色小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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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i oper輕快地匯入中環繁忙的車流,很快消失在視野盡頭時,一直沉默的紅狼抱著手臂,走到威龍身邊。
他看著汽車消失的方向,眉頭習慣性地微蹙,粗獷的臉上帶著一絲審視和疑慮。
“威龍,”紅狼的聲音低沉,帶著戰場上磨礪出的謹慎,“你真信她?信她會安分守己,就窩在那個小琴行里,老老實實當個教小孩子彈貝斯的音樂老師?”
他搖了搖頭,語氣里是深深的不確定,“她骨子里流的血,經歷過的那些事……能那麼輕易就抹掉?她哪一天要是對著我門反水了怎麼辦?”
威龍沒有立刻回答。
他的目光依舊停留在紅色小車消失的街角,腦海中清晰地回放著林素雅最後轉身走向那輛車時,臉上那個釋然的、仿佛掙脫了所有枷鎖的輕松笑容。
那笑容里,有對未來的希冀,有對新身份的接納,還有一種他從未在她身上見過的、近乎于“平凡”的安寧。
“誰知道呢?”
威龍終于開口,聲音低沉,帶著一種歷經滄桑後的平靜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但至少現在……”
威龍緩緩地、一字一頓地說道,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卻像冰層下涌動的暗流,“確實是個‘好’天氣。”
金黃色的銀杏葉,在微風中打著旋兒,無聲地飄落在法院冰冷而光潔的石階上。
渡輪的汽笛聲悠揚遠去。
在這短暫的、如同暴風雨眼般平靜的間隙里,曾經的帝國間諜,與那些追捕她、審判她、最終又不得不為她作證的戰士們,都各自獲得了片刻的、來之不易的喘息與休憩。
而明天呢?
明天會更好,也許吧。
幾天後,維多利亞港的海風終于不再裹挾硝煙與輻射塵的顆粒,帶著純粹的、略帶咸腥的濕潤,溫柔地拂過九龍半島。
陽光肆無忌憚地潑灑在鱗次櫛比的摩天大廈玻璃幕牆上,反射出刺眼卻令人心安的光芒。
幾場暴雨沖刷過後,街道上那些觸目驚心的爆炸痕跡和焦黑彈坑,已被嶄新的瀝青和匆忙栽種的綠植覆蓋,空氣里彌漫著新翻泥土和濕潤混凝土的氣息,以及一種劫後余生、小心翼翼重建生活的味道。
威龍小隊的隊員們,這群剛剛從地獄邊緣掙扎回來的戰士,終于被允許暫時卸下沉重的裝備,在這座傷痕累累卻又頑強復甦的城市里,尋找屬于自己的、短暫的休憩。
香港,聖安德烈堂。
高聳入雲的哥特式尖頂,如同虔誠信徒伸向蒼穹的手指,在清晨純淨得近乎透明的天光中,堅定地指向一片無垠的蔚藍。
陽光慷慨地傾瀉而下,穿過那些瓖嵌著聖經故事、色彩斑斕的古老彩色玻璃窗,被分解、過濾、重組,最終化作無數道瑰麗而神聖的光柱,斜斜地投射進教堂內部。
這些光柱中,漂浮著無數細微的塵埃,如同跳躍的金色精靈,在莊嚴肅穆的空間里無聲起舞。
空氣里,沉澱著一種厚重的時間感——
那是古老木質座椅散發出的、帶著歲月包漿的沉香,是無數根祈禱蠟燭燃燒後殘留的、略帶甜膩的蠟油氣息,更是歷經百年風雨洗禮、無數靈魂在此傾訴與祈求所凝聚而成的、一種令人心神不由自主沉靜安寧的靜謐。
在這片靜謐的核心,悠揚宏大的管風琴聲如同自天國垂落的瀑布,轟鳴著、流淌著、回蕩著。
低沉渾厚的和弦如同大地的脈搏,高亢清越的音符則似天使的吟唱,它們交織纏繞,在教堂高聳的拱形穹頂下踫撞、融合、升騰,形成一股沛然莫御的聲浪洪流。
這聲音並非簡單的旋律,它帶著洗滌的力量,試圖沖刷掉附著在每一個踏入此地的靈魂上的、屬于塵世的喧囂與疲憊。
在靠後一排光線相對幽暗的長椅上,一個孤獨的身影深深地陷在木質的座椅里。
牧羊人。
他脫下了象征力量與毀滅的、沾滿硝煙與血污的厚重戰術裝備,換上了一身洗得發白、邊緣甚至有些磨損的深灰色便裝。
這樸素的衣物包裹著他依舊魁梧壯碩的身軀,卻無法掩蓋那歷經戰火淬煉的、如同磐石般的輪廓。
他那顆標志性的光頭,在幾縷透過彩色玻璃窗縫隙投射進來的光線下,依舊泛著硬朗的光澤。
然而,此刻這具曾令敵人聞風喪膽的軀體,卻呈現出一種與戰場截然不同的姿態。
他那雙粗糙有力、指節粗大變形、曾無數次精準扣動扳機、投擲出致命手雷的大手,此刻卻以一種近乎笨拙的虔誠姿勢合攏在胸前。
指關節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手背上虯結的青筋如同盤踞的樹根,無聲訴說著內心的風暴。
他低垂著頭,寬闊的額頭幾乎要抵在緊握的拳頭上,那曾經在戰場上如同鋼鐵壁壘般挺直、仿佛能扛起整個世界的肩膀,此刻卻微微佝僂著,向內收攏,顯出一種深沉的、幾乎要將靈魂壓垮的重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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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呼吸很輕,卻異常沉重。
每一次吸氣,都仿佛要將這聖潔的空氣深深壓入肺腑,每一次呼氣,又仿佛要將靈魂深處的黑暗與血腥一同排出。
管風琴的旋律時而如泣如訴,時而激昂磅礡,每一個音符都像敲打在他緊繃的心弦上。
那些在硝煙彌漫的戰場上,在生死一線的抉擇瞬間,被他親手終結的生命——
敵人絕望的眼神,同伴在爆炸中碎裂的軀體,無辜平民在災難中伸出的沾滿血污的手……
無數張面孔、無數聲嘶喊,如同無聲的默片,伴隨著沉重的呼吸和管風琴的聖詠,在他緊閉的眼瞼內反復閃回、沖撞。
他需要這片刻的安寧,需要這超越世俗的神聖空間,來承載那些無法向任何人傾吐的罪孽與悲慟,尋求一份或許永遠無法真正獲得的救贖與平靜。
他的嘴唇無聲地翕動著,干裂的唇瓣摩擦著,發出極其微弱的、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沙沙聲。
不是禱告詞,是烙印在靈魂深處的、來自遙遠童年的武器。
他在默念,在心中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背誦著那些早已滾瓜爛熟的聖經章句。
這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耶和華是我的牧者,我必不致缺乏……”《詩篇》231)
記憶卻在嘶吼︰
缺乏?那些在炮火中哀嚎的孩子缺乏什麼?
是缺乏生存的機會,是我剝奪了他們的機會。
“他使我躺臥在青草地上,領我在可安歇的水邊……”《詩篇》232)
眼前浮現的卻是燃燒的焦土,被凝固汽油彈點亮的夜空,散發著尸臭的渾濁水坑。
青草地?安歇?多麼奢侈的謊言!
“我雖然行過死蔭的幽谷,也不怕遭害……”《詩篇》234)
怕?
他早已不知恐懼為何物。
他怕的是自己,是那個能在死蔭幽谷中面無表情扣動扳機、下達毀滅命令的自己。
他怕的是這雙沾滿血污的手,再也無法感受“安歇”的溫度。
“因為你與我同在;你的杖,你的竿,都安慰我。”《詩篇》234)
同在?杖?竿?安慰?
牧羊人粗糙的手指神經質地蜷縮了一下,仿佛想抓住什麼,最終卻只是更深地陷入掌心,指甲幾乎要嵌進肉里。
戰場上,他才是揮舞著死亡之杖的牧者,將羔羊無論敵我)驅趕向毀滅的深淵。
神的杖在哪里?
安慰又在何方?
為何他感受到的只有冰冷刺骨的孤寂和那如影隨形、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經文的力量,在這血淋淋的記憶洪流面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它們像脆弱的絲線,試圖去捆縛咆哮的巨獸,瞬間就被撕扯得粉碎。
每一次默念,帶來的不是平靜,反而是更尖銳的對比和更深沉的痛苦。
管風琴的音調陡然拔高,進入一個輝煌而充滿救贖感的樂章高潮,如同無數天使在齊聲頌唱神的榮光與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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